方彦不太习惯与陈璟打交道。
他是个文臣,理应在陈渡的监视之下,但他兄长又是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实打实的在北边平过战乱立过战功的,这些年虽然被陈渡折磨得满柳国边境跑,但大大小小的战役也参与过不少,前几年还在南边平过叛乱,属于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渡对瑞王一家的态度都很暧昧,又要管又不要管。高勒还在的时候,就一直拿不定陈渡到底在想什么,方彦更难参透这一会风雨一会晴的天子的意思。
可陈璟偏偏又是那个早就认识他的。
琉璃宫向来没什么闲人去,在宫中见过方彦的人很少,知道他叫“方彦”的更少。
慕容锦算一个。
但他向来不喜欢太监。之前不喜欢高勒,现在也不喜欢方彦,无论见到哪个都是不悲不喜只皱眉的一张臭脸。有机会当然也会夹枪带棒地嘲讽几句。
只有陈璟会把方彦的过去当做一个轻松捏在手里的把柄炫耀——或者说,他对谁都是那样的。
他是很活泛的人,见人下菜碟的。
京中的贵女觉得他出身好,气质佳,长相又端正,一举一动都像从书里走出来的人物,如假包换的一位如意郎君。
只有他的同僚知道他有多讨人厌。
见到人喜欢不痛不痒地撩拨一下,眼睛一眯就能把对方看个七分,要是勾起别人的气,笑嘻嘻地先道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被抓住便又戴上那副书生的沉稳面具。
方彦也不喜欢他,头一低,当没看见他的招呼,站回自己本来的位置去了。
陈璟见他不理人,收了手,也不笑了。一心拆自己桌上的鸡腿,偶尔往陈嘉沐桌上瞧,碗盘满满的桌子后边坐着个食欲不振的公主,无聊地戳盘子里的梨片玩。
倒是有几分她落水前的样子。
宴上有舞姬在殿中跳惊鸿,甩出去的袖子像活的两尾鱼,往天上游,往水下钻,陈璟看了一会,认出领头的那位他在京中见过,叫葵娘的,说是舞冠京城也不为过。
六皇子也呆愣愣地盯着葵娘看,面色比刚才更差,手里握着双空空的筷子,一动不动。
陈璟浅浅地把那几个皇子扫过了,觉得没趣,借着乐曲才吃两口,也就一个错眼的功夫,刚想差丫鬟过去问陈嘉沐喜不喜欢熏肉,就见陈嘉沐的座位已经空了,有个太监正收拾残羹。
“陈嘉沐人呢?”
丫鬟过去问太监,太监回说公主本就身子不适,要先回宫休息。
陈璟更觉无聊。宫中宴会左右逃不过吃食和乐舞,乐舞是他在京城看剩下的,吃食又永远是陈渡喜欢的那么几样菜 ,吃了十几年了还不变,跟陈渡本人一样,烂了十几年了。
他早就吃厌了。
没等葵娘跳完,陈璟也找个借口从殿中出来,一伸胳膊,前些日子在京外闪着的肩膀就车碾马踏似的疼起来。
晚上的冷风吹过来,丫鬟连忙上前给他披外衣,小声问:“二公子,我们回府吗?”
陈璟没看她,脸上却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先不回,不然碰到人该尴尬了。”
殿前宽敞的宫道上,正有个四人抬的轿子往宫外去,前后挂着的帐子被风吹开,露出个红白似糖雪球的人影。
是陈嘉沐的轿子。
公主深夜能坐轿子出宫,陈渡这破宫殿还真是一处四面漏风的“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