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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陆小凤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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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青烟从香炉里缓缓地散了出来, 有侍女在它还未燃尽的时候, 就走上前, 换了一份新的香篆。

    这香篆是用一两香粉十两金的香料制成的,盛香篆的香炉是宋代的定窑白瓷莲花炉。屋内的一切摆设,无不高贵雅致。

    要是有哪个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房间里的一切, 怕是会忍不住感慨, 要是能在这房间里住一晚,那真是皇帝般的享受!

    这样说其实也不算错, 因为如今住在这里的人,真的是一个皇帝, 更准确一些的话,应该称其为曾经的皇帝。

    皇帝站在窗前, 看着外面的一株松树。当他看到松针上积雪, 他才注意到原来现在已经到了冬天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是仍在皇宫, 还是宫外的某一处住宅,亦或是他现在根本不在京城了?

    不过对于他来说, 不管自己现在到底在哪, 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成则为王、败则为虏, 他输了个彻彻底底。

    哪怕他现在起居生活的质量,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区别, 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侍女款款地走了过来。

    她长得美极了,尽管她衣着朴素,脸上不施粉黛, 也无法掩盖这种美丽。她美得不像是一个伺候人的下人,毕竟身为下人,要是不能比主人稍微逊色点,一旦喧宾夺主,最后吃亏的总不会是主人。

    她看着桌子上的碗筷,然后又看了看皇帝,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谁能想到如此美丽的她会是个哑巴。

    皇帝头也不回地说:“我吃完了,你收拾了吧。”

    侍女点头,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了桌子。

    过了一会儿,门吱呦一声被人打开,收拾完碗筷的侍女回到了房内。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皇帝,视线在皇帝的面庞上小心的流连着。

    皇帝能感知到她的视线,却懒得理会。

    她其实是在透过自己脸看着另外一个有着相同长相的人。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在爱慕着他的主人,然而以她的身份,大概永远也配不上他,正因为如此,一旦她发现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对方的,她只会做的比别人更好、更出色。

    当皇帝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他就彻底绝了通过她离开这里的希望。

    皇帝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在这里住了多少天了,一开始时他还在担心会突然有人端着托盘走进来,让他在白绫、匕首、毒/药里任选一样自行了断,就像是他父亲对宗室里的那些老亲王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是……

    他没有等到想象中的这种情况。

    在这里的这些时日,他没有朝政等着他处理,也不用和朝臣打机锋,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皇帝捏了捏眉心。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弟他为什么突然发动宫变。更想不通,对方为什么允许自己活着。

    正所谓养虎遗患,若他是堂弟,这个时候怎么会容许对方活着呢?

    他禁不住回想起了那天夜里,堂弟对他说的那句荒诞无比的话。

    ——“兄长勿怕,弟弟只是借你身份暂且一用。”

    皇帝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竟然还在奢望对方没有欺骗自己。

    ……

    文渊阁、明一阁那边,经、史这两类书的编纂重修进度最慢。

    做学问、考科举立离不开“经”,牵一发动全身,而史书一类的书籍,要考虑到散佚的情况,要酌情补遗,还要考虑到里面的敏感内容,每一个学者大儒在修这两类书时,都是慎之又慎,有时为了一个不好裁定的内容,直接上奏疏请求皇帝裁决。

    乔衡接到奏疏后,若是还有空闲,就依着他们在奏疏上所言,替他们评定裁决一下。

    他的文学功底还是不错的,这无数辈子积累下来,无论你是平庸还是杰出的人物,都足以变成一个大儒了。

    他只是随手而为,但在其他人眼里这就成了陛下圣明的又一佐证了。

    乔衡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也不嫌弃他们进度慢,甚至还遣人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急慢慢来,有争议的问题可以先暂作搁置。

    反正这类书籍不是他所需要的,他们修得再慢也无所谓。

    花家三郎身为户部侍郎,他知道皇帝非常重视此次修书之事,而且他也觉得修书是一件好事,便写信回家,把家中的一部分书也捐赠了出来。

    朝中官员像他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还有一些武林世家也凑了个热闹,捐出一部分已经看过的且留下抄本的书,然后换取一个好名声,又或是向皇帝讨一个修书名额,这买卖不赔。

    自从乔衡那一个命令颁发下去以后,各大镖局接了不少运送书籍、竹简一类物事的单子。

    这来来往往的镖局队伍,勾得不少江湖人动了歪心思。

    古代识字率低下,中下层江湖人士里更是不识字的占了多数,他们看不懂朝廷的邸报、告示,再加上消息闭塞,所以总有那么一些人不知道朝廷近来颁布的命令。

    那些久居山野,以劫道为生的江湖匪盗,看到这些押送着货物的镖局队伍,怎么会放过这等大捞一笔的好机会。

    然而当他们打开箱子一看,愣住了,居然是一箱箱的书。在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的眼里,这些书都不过是废纸,既不能吃又不能穿,要来何用?

    这样的例子不止一个,然而总归有人识货。当有识字之人发现这里面有不少珍本、善本乃至独本后,这才明白了这些书籍的价值。而在他们被人指出这里面还有武功秘籍时,便彻底疯狂了。

    古人有言,财帛动人心。

    这些书不仅是财富,更是能让他们的武功更上一步的宝典。

    如此一来,自然少不了有人铤而走险。

    湖广、江西布政使司的官员上奏疏,臣民感念圣恩,无不积极募集捐赠藏书,然江湖匪盗猖狂,聚众作乱,押运队伍惨遭屠戮,差役、百姓皆受其害。

    各地官员相当恼火。

    对于当地官府而言,皇帝让募集藏书,那就是政治性任务了,要是完成得不好,谁知道来年的吏部考评会不会被狠狠记上一笔。

    结果他们辛辛苦苦收集采购来的书,居然被人抢走了!

    这些江湖匪盗存在的时间不是一日两日了,然而他们身负武功不好招惹,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做的太过火,各地官员通常会对此睁一只眼闭只眼。

    这些人要是只劫掠镖局押运的货物,官员们顶多联系一下六扇门的人,就忍气吞声下去了。

    但是谁能想到,这群人居然胆子大到连朝廷的押运队伍都敢劫掠了?

    平日里,哪怕那些衙役、侍卫、兵将武功低微,但因为他们身上披着一层官家的皮,江湖人士总会对他们礼让几分。因为他们不仅代表着他们自己,更代表着他们背后庞大的官寮集团、朝廷的脸面。

    劫掠百姓与劫掠官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

    乔衡心想,谁能保证这些被掠夺走得书籍里,就真的不会存在对他有用的内容?

    为什么总是有人蹦出来给他捣乱呢?

    他委实不明白,这种人还活着做什么。

    在只有皇帝与内阁官员的小朝会上,他说:“此事无需再向朕询问,依律处置就好。”夺财的坐牢,杀人的偿命。

    皇帝看上去仍是那副没有动怒的样子。

    这种表面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却已然把对方当成了死物的神情,让每个内阁成员都清楚了皇帝的意思。

    “依律处置”这个说法没错,但真正实施起来却不容易。这些会武功的江湖匪盗,一般的捕快、兵士都拿他们没有办法,然而朝廷里武功高深的人真不多,连皇帝的贴身护卫都是特地到江湖上招揽的。

    有官员说:“陛下,如今江湖势力日渐坐大,不得不防。臣听闻文渊阁、明一阁那边,已初步整理出了一十八卷武经,不知可否下放到兵部,使之推行下去?”

    其实这十八卷武经里面的内容,大抵上都是一些三流、乃至不入流的功法。有资格前来修书的人,自身武艺、见识都颇为不凡,修缮整理这些下层功法自然是高屋建瓴、一气呵成。至于那些更高深的典籍,则还未开始修缮整合。

    说话的这个官员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只是先拿这十八卷最浅易的武经先探探皇帝的口风,只要皇帝不排斥这种做法就好。

    乔衡道:“爱卿所言甚是,就按照爱卿的办法做吧。”

    谁都没想到皇帝答应的这么容易,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就连刚才说话的那个官员都错愕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陛下爱兵如子,勤勉为政,心系社稷,微臣必不负皇恩。”

    没人不愿意听好话,乔衡更是厌透了那些加诸于己身的污言秽语,于是他相当自然的收下了对方的称赞。

    对于乔衡来说,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后,看在眼里记在脑海里,就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他强行藏着掖着做什么?

    但是,一个纯粹的封建帝王他会怎么做呢?不论是朱棣还是乾隆,都没有像乔衡这样。乾隆当年修完《四库全书》,只令人手抄了七部,分开藏于各地。

    这不仅仅涉及财力、物力、人力,更涉及到更深层次的政治性问题。

    然而乔衡对此没有任何顾忌。

    他不在乎国家有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推行自己的命令,反正这都是一个武侠世界了,一切事情都无法以常理推算,他想那么多做什么。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统治会不会稳如泰山,因为他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这个时候又有官员开口:“练武一事欲速则不达,短期内却要另想个法子。”

    乔衡其实对上朝、与大臣议事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垂眸看着自己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也不再开口说话,就听着这些阁老在那自行商议。

    “六扇门人手已是不够用了……”

    这几日天上时不时的落雪,天冷得厉害,乔衡这几天身上总是有些不舒服。

    他没听清刚才是谁在说话,只感觉这声音突然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遥远缥缈了,然后在尾音处突然消音,当话语声再次入耳时,统统变作了一道刺耳的噪音。

    “……总不能次次都等着江湖中自行清缴败类。”

    他们说的话纷纷涌入了乔衡的脑海中,但又好像有一张无形的薄膜将他的思维与众人隔离了开来,他想要集中精神,但换来的只有一阵尖锐的头疼。

    乔衡不露声色的换了个姿势,以手撑着额角,暗自调理着气息。

    ……

    平南王——

    南王病倒了,病得非常突然,王府里的下人被他这场病打了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房间内,只有南王一个人,其他人都被他赶了出去。

    南王是真的病了,他倚靠着床头坐着,虽然眼睛依旧如鹰隼般锐利,但面上却挂着无法掩饰的病容。

    王府的幕僚刘庭之进来的时候,南王正看着乔衡寄过来的信。

    他说了句:“你来了,随意坐吧。”

    刘庭之知道南王最近非常忙碌,朝廷上的事,封地上的事,同时还在担忧远在京城的世子,心力交瘁下如何不病。

    他更清楚,王爷因世子不肯杀皇帝这件事,心里憋着一股火,这股火不熄灭,这病怕是难好。

    他劝道:“王爷别生气,世子他年轻,历经的事情少,一时下不去狠手也是情有可原。千万别催得急了,否则年轻人的性子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王爷稍微松点口风,世子就觉得没意思了,到时候不用王爷催,世子也会把事情处理好。”

    南王:“我知道。”

    他看完乔衡的信后从床上走了下来,来到桌案前,把信撕了个粉碎,又把碎纸片洒在了砚台上。

    刘庭之看着南王的背影,心中有些无奈。

    “王爷……”

    南王拿着一支毛笔,用笔尖按着每一个碎纸片,使之完全浸在墨汁里,再也看不出半点字迹。他听见刘庭之在唤自己,就嗯了一声。

    “王爷不要再与世子置气了。”

    南王又嗯了一声。

    刘庭之其实弄错了,他没在与世子生气。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以前被他忽略的事情。

    他虽然身在王府,朝廷中却一直有着他的人。在世子登基后,他安插进去的人手就更多了。

    因此,世子在朝中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乔衡下达的那些政策、命令,在朝中往南疆遣派官员之前,他就先一步知道了。

    除了在关于如何处置皇帝这件事上,父子两人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以外,在其他事情上世子都没有令他失望。他的儿子把所有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他之前为了防止出现纰漏而预备下的那些后续手段,一个都没有用上。

    世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出色。

    但是……

    南王把手中的毛笔抛在一边,毛笔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打了个滚,染黑了一片。

    再如何出色也总要有个限度。

    世子处理朝政的手段太老练了,老练得不像是一个初涉朝政的新手,不单单是政事,其他任何你能想象到的方面,他看起来都太纯熟了。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很有才华,但理论与实际不一样,哪怕一个人再天纵奇才,在初次涉及一种新事物时,也不会毫无破绽。

    哪怕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亲自上阵,也不会做得比世子更好了。

    虽然他一直都有让世子学习着如何模仿皇帝,但模仿的内容更多的是在言谈举止上。其他方面,不是单纯的模仿就能解决的了。

    然而他现在看到的世子,他想了又想,居然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是与他那位皇帝侄子不同的了。

    那如出一辙的行事作风,全然相同的立场手段,坐在那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就好像依然是皇帝本尊。

    ……也许不是“就像是”,而是“就是”。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

    它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好似有一阵刺骨寒风将南王罩了进去,身上的温度霎时流逝干净。

    然而这个想法他无法对任何人明说。

    南王低头看着一片泥泞脏污的砚台,道:“庭之,我要去京城。”

    刘庭之愕然,他说:“王爷请三思,这个时候去京城不是明智之举!”

    南王远比刘庭之更清楚这件事情。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安插进朝廷里的人手,是否依旧忠心于自己。

    刘庭之在南王面前跪了下来。

    但南王最终还是说道:“我心意已决。”

    ……

    花满楼再一次的用手触摸着信纸,一字字的抚摸过上面的字迹。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直没有舒展开。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乔衡给他的回信都不是他亲手所写的。

    上次他遇见一个常往南疆跑生意,据说与南王府也有生意往来的一个行商,听对方说,南王世子久病在床,已经很久没有人见到南王世子离开王府了。

    花满楼想要去看望一下乔衡,但他当时正同陆小凤在一起又一次陷入了麻烦中无法脱身。

    再后来,他就听说南王府直接闭门谢客了。

    后来乔衡在一封由下人代写的书信中说,他是去飞仙岛了,生病只是个借口,让他不要担忧。

    花满楼把信叠好夹在了书中。

    信中虽是那样说,但他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

    这一日正好是十五,需要上大朝会。

    乔衡的起床时间一向很准,不用王安提醒,到了固定的时辰他就能自己醒过来。

    在每个月的朔望日大朝会上,乔衡多数时间里只当自己是一樽泥塑蜡像,每当他需要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尽量把语句压缩在两句话以内。发言多了就容易引起争议,朝上的人又实在太多,一时不慎这早朝就会变成早市,这种情还是尽量避免为妙。

    他端坐在龙椅上,倾听着朝臣的晨议。

    然后突然间,那一天的不适感又来了,脑海中充斥着虚幻的刺耳之声,他的思绪像是被笼进了云端,过了许久才回到肉身。

    伪装已成为了他的常态,他没有让任何人发现他的不适。

    这种状况直到乔衡下了朝回到寝宫里仍然没有好转,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种恼人的噪音,挥之不去。

    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奏疏,但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

    乔衡把它搁置到另一边,而后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面上。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少顷,他忽然问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王安说:“奴婢刚才出去了一趟,这雪刚下起来。”

    乔衡说:“再加几个暖炉,有点冷了。”

    王安心说他在这室内呆得都有些冒汗,哪来的冷,不过皇帝既然都说冷了,他也不敢说热。

    雪越下越大,到了晚间依旧没有停下雪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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