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得很。
面上也有发烧感,心里也有虚空空,不过听到郭朴声音,凤鸾就好许多。
“孙将军办公事雷厉风行,我实在是佩服。”乔太守说得平平淡淡,郭朴听起来波涛汹涌,他负手在背后,静静听着。
乔太守老成人模样:“年青人,做事稳点儿更好。不过,听说你们有过节,呵呵,老夫特来解开啊。”
旁边的人都是笑,郭朴也笑,凤鸾独红了脸。仿佛感受到凤鸾没了底气,郭朴笑声朗朗,声音朗朗:“我病时做过许多糊涂事,在此不必细说,权当各位为我遮一遮羞。我妻子是我斥走,我曾托邱大人寻找,寻找不到去军中时限已到,我转托了孙将军。”
凤鸾心中一跳,她心底的疑心从来不消。三年离开的日子好过吗?别人可以劝失意人你不要想,可是夜夜难眠分分秒秒度过,不是一笔可以带过,
只有身受的人,才会明白。身受过后如能挣扎出来,如凤鸾这样重新相娶,身受会慢慢逝去。如果感情如网,挣扎不出,那回想起来永远是伤害。
凤鸾是疑惑难解。她回本省有两年多,最后愿意嫁人,就是死了这条心。郭家要是想找,早就找到。
朴哥十分有情,为什么不找?就像郭朴抱怨孙季辅的一点儿,为什么不送回我家里,我信中赌气,你居然当真。
这一处疑惑总让凤鸾不安,郭朴曾怀疑她另有别人,现在是不敢告诉她。
郭朴提高中气,风送嗓音,只要耳朵不错的人都得听到。官员们默然不说话,山丘上女眷们讥笑的也有,可笑的也有。
郭将军夫人的凤冠越耀眼,她们的心里越不舒服。见这耀眼凤冠曳曳而来,郭朴带着妻子来作主人。
附近有花景色不错,官员们来游玩,吸引游人们看花的看花,看官的看官,来了不少游人。郭家摆下案几铺上红垫,只招待来的客。
凤鸾在山丘下对郭朴笑:“我自己能行。”一个与郭家熟悉的官员夫人陪着来,闻言笑道:“有我陪着,将军去见别人。”
郭朴不再送凤鸾,只目送她给她安慰。凤鸾和夫人到山丘上,大家不敢不见礼,彼此攀谈着。总是有人说到孙将军,说的人也巧妙:“可惜孙将军夫人不在,这是个贤惠人,我闻名已久,这又没见到。”
凤鸾和和气气地道:“我也想她呢,朴哥去打仗,托孙将军照顾我,将军夫人时常来看,不知道哪一起子人嘴里乱说,真是不该。”
所有人哑然,不知道是佩服她还是说她什么。但有一种佩服是存在的,郭家真是会掩饰。从此推到黄河里,定远将军夫妻是一对干净人,而孙将军也干净了。
不服的人还是有,肚子里寻词说的时候,见郭将军夫人请入席:“下面说还要比武,我怕呢,只是朴哥说男人们爱玩这个。”
“郭少夫人既然怕,不如请郭将军不当兵,郭家广有钱财,在家里伴着你看花玩水多好。”不服的人半真半假带出来。
凤鸾引她为知己,欣喜一笑:“果然你也这样想,我也这样想,只是没有人和我想的一样,我不敢说,”她试探地问:“夫人在家里说的时候,遇到怎样回答?”
这个人也闭嘴了,凤鸾颇为纳闷,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想找一个不愿意丈夫当官的同道人罢了。
看来,果然难找。
山上花烂漫,摆开大红木镶海棠花的圆桌子。有两、三桌,凤鸾得郭朴叮嘱,装着忙不过来,只安一桌人的席面。
先请长史、司马夫人坐下,旁边杜鹃花好,三个人在说笑,隔壁一桌已经不悦。几位同是六品的县令夫人都有酸意:“张夫人,这首位不是乱做的。”
“那你来坐,我占了你的位子,真是对不住。”张夫人假笑起身。说话的人假惺惺:“论理你也应该坐,听说你丈夫年底要升官,你坐吧你坐吧。”
凤鸾只想大笑,嘴角似笑非笑去寻郭朴,难道不让自己全安席,原来是这个意思。见山丘下男人们飞杯晃爵,正喝得痛快。
数株杏花下,是主人郭朴和乔太守的几案。案上看菜果盘俱有,杏花瓣落于其上,乔太守吟咏道;“有田园乐矣。”
再目视郭朴叹息:“只怕不能。”郭朴听他话里有话,分开一半心思问:“为何不能?”另一半心思在听旁人说话。
今天是官员们难得的一次聚会,就是年节给上司也不能几个县官员全在一起,大家说的还是孙季辅。
没有人信郭朴的话,他为自己遮羞说妻子全托孙季辅,鬼才信他。托老婆托成人家小妾,这种事想来无人会做。
“罪名没有定,他敢先拿人?”说话的人官职小,只听说圣旨无缘见到,今天机会难得,故意装酒多来问。
有人默然,有人含蓄回话:“他早有准备。”
乔太守这个时候对郭朴道:“你与孙将军能相托妻子,你看他如何?”郭朴心头绷紧,淡若无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孙将军是个什么来头,我们竟然早不知道。”乔太守看似微混却尖锐的眸子放在郭朴身上,说刀尖又似有鞘,说有鞘尖光流动。
在座的人除郭朴外,都不知道孙季辅的来历。出身在履历上有,不过一般。孙季辅是廖大帅举荐给秦王,秦王送到宫中服侍贵妃。
这一层关系因为时间短,一般人弄没清楚。
乔太守眸如宝刀欲出,郭朴就是那一汪拖不动搅不清的死水。他不动声色回话:“他肯拼又有忠心,我这样看他。”
打一个哈哈,让四面耳朵全听到:“和他其实我也不熟,这几年才熟悉些,我又不在家里。”
陈涵阴不阴阳不阳地道:“郭将军你糊涂,妻子哪能相托?”郭朴凛然变色:“陈大人什么意思?”
裴休劝解:“陈将军是说郭将军待人至诚,孙将军犯了糊涂。”郭朴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我笑话多,不过和我妻姻缘算是奇话。”皮笑肉不笑也不见时,郭朴缓缓又凝重站起来,轻描淡写吩咐人:“取我剑来!”
长平把剑呈上,郭朴接过放在几案上,俯身举起宝石红釉绘八仙过海的酒杯,先对乔太守礼敬一下,再来礼敬全场:“我这厢有礼,没人不喜欢闲话,我也爱听。不过是我的,各位给个颜面,这就免谈了吧。”
要说郭家在自己地盘上的人缘儿从来不错,只是这闲话扯得上孙季辅,或者说孙季辅的笑话扯出来郭将军。
别人不说孙将军,嘴里难过心里憋闷,要说孙将军,他最大的一条子事,就是和郭将军争老婆。
一点疑心,引出来无数后事。
今天来的人多,见有两个人站在草丛中远望这边说话。一个人白面略胖,一个人白面消瘦。消瘦的人着蓝衫,上面几点如意,胡须黑亮如瀑布,他自己也很爱惜,以手慢慢捋着对白面略胖的人道:“你看这事儿,办得叫窝囊还叫真情意?”
白面略胖的人恨恨:“我是真窝囊,要不是遇到你指点我,我还蒙在鼓里。”他着一件元宝色袍子,五官端正,倒是一个中看的人。
“王爷说这里有鬼,不好使个正经人来看,就我这来看正好,”蓝衣人眼珠子不离郭朴:“我这话实告诉你,拿你当兄弟看,你不要辜负我才好。”
山丘上香风过来,郭将军夫人分外显眼,白面略胖的人眼珠子不离凤鸾,蓝衣人注意到笑问:“怎生一个人物,让你们都挂在心里?”他眼神儿不太好,又离得远,尽力看一回郭少夫人,道:“没什么稀奇,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这不是稀奇,是窝囊得没头没脑。本来我没有那么稀罕她,现在不一样,郭将军要,孙将军护,我要会会她,看好在哪里?”白面略胖的人色心嫉妒心一起上来,觉得那红衣俏影生生刻心上,斜眼问蓝衣人:“我想要她,王爷能作成吗?”
蓝衣人心里骂他无知,宁王爷只要搅混这水,会为你劫夺将军夫人。但他是宁王府上最机灵的买办,比杨管家的都中宁王用。
杨管家只管采买,这一位王管事却是招揽士人,引会州官,样样来得。孙季辅抓走不少人,人没到京里,宁王先收到快马信马上就急了。
京里先有准备,又飞鸽传书命就近的王管事来看看这里风向如何。王管事来到衙门口儿看过最近公案,就寻到身边白面略胖的人。
山丘上的凤鸾此时看过来,她是看花,和人手指着一丛一丛转着看,就看到有两个人目不转睛盯着郭朴。
虽然隔得远,她年青眼睛好。蓝衣人不认识,那穿元宝色衣服,白面略胖的人,是倒霉的赵安甫。
赵安甫被王管事说着看郭朴:“他那一对是重剑,寻常系不得在身上,和人长枪大刀一般挂在马鞍桥上,今天剑都搬出来,他是平闲言。”
锃亮的眼珠子瞳仁中全是赵安甫,王管事撩拨他:“你有气,就让这闲话不停。他既然爱妻子,谣言不断,和孙将军再好也成仇人。”
“我虽然没有万贯家财,只要王爷敢用我,我就敢做!姓郭的害我亏钱,姓孙的拦住不让我告,”赵安甫没有亏伤元气,也恨得不行,偏偏再去寻郑克家已经找不到。郑克家是躲少夫人,倒不是躲他。
王管事嘴角噙笑:“安甫,要不是我,你哪看得出这些窍门?”赵安甫心服口服:“不是您,我还真没想到。”
“这事简单,周氏是郭将军之妻,你动她,郑克家能愿意,我问过说他当时在城里,果然我让你去查,你就查得出来。”
王管事的眼珠子忽然一亮,手指郭朴道:“要打了!”
山丘上的凤鸾也担心看着,喊丫头们:“随我去看看。”夫人们留下她:“比武赢彩头儿,我们正好看看。”
乔太守此时完全老态龙钟,什么都看不到。郭朴和陈涵站起来,陈涵只是腰间的佩剑,郭朴只抽一剑嘻笑:“我赢了,你可再不许胡说。”
手中剑雪亮如冰雪铸成,剑刃上霜凝有花,日头下面灼灼有华。凤鸾这一会儿忽然不紧张,琢磨着这光华,打个金色的穗子,不压色;打个红色的穗子吧,又艳俗。
陈涵也嘻嘻:“你今天是鸿门宴,既然你有准备,得有人陪衬你。”手中剑一举,眉头凝起:“来吧,我剑对你剑!”
两个人各摆势子,杀气方浮出,陈涵忽然笑:“你双剑使惯,单剑未必习惯,何必让我?”郭朴回他:“我怕胜之不武。”
和陈涵以前就认识,升一次官,马上就变得不好。
百花在杀气中仍然笑脸儿,簇簇丛丛挤在花枝上。一剑冲天而起,一剑伏地盘旋凤鸾手抚着胸口要喘气,见夫人们都顾着看没人注意自己,她悄步对桂枝招手,带着她从另一边儿下山丘。
山道儿常有人走,不知哪朝哪代嵌的石阶。雨水打得的斑驳处,长出有青苔。桂枝扶着她噘嘴:“你就看到是赵官人,又何必去见他?公子知道,那脸拉得大家要看。”
“我心里不定,怕他扫了朴哥兴致,他今天玩得好,让他由着性子玩吧,这不是上战场,就打不会出事。”凤鸾才说过这话,听到大声哗笑声:“好!”半山丘上看不到,凤鸾站到大石上才看到。场中郭朴和陈涵手中都无了剑,郭朴剑抛在地上,陈涵的剑笔直扎在地上,郭朴牵头牵脚,把陈涵半举起来。
“哎哟,朴哥又任性了,”凤鸾黑着脸,桂枝扶着她在石头下,小声嘀咕:“您见赵官人才是任性呢。”
一语提醒凤鸾,她到处找赵安甫,奇怪,这个人不见了。
郭朴放下陈涵,取帕子擦手笑:“我的剑重,你还是吃亏在前。”陈涵红着脸说一声:“佩服。”来时不满全都飞走,他是武将心眼儿宽,就地解释道:“我们提孙将军,与您和少夫人无关。”郭朴大声咳几声,全场里人都笑。
这笑话全省皆知,因为是将军的笑话,再过一时,隔省也知。郭将军不让人说,他这几声咳的,分明欲盖弥彰。
也叫睁着眼睛说假话。
回到几案后坐下,才使过力气正渴,举起酒杯对乔太守晃晃,就是一杯下去。酒杯盖在后仰的面上,乔太守压低话道:“宁王殿下很识才。”
郭朴一滴子酒也没有洒出来,骨咚喝完对乔太守一笑:“听说过。”
林间微风盖住话语,郭朴又命自己带来的家人骑射为乐,痛乐一直到下午才回。
马车辘辘到家门,郭朴还在装醉,吐着酒气扶着凤鸾下来。进到二门里只有丫头跟着,郭朴整个人全倚到凤鸾肩头,手不老实的揪住她耳垂:“给我倒酒。”
“知道了,”凤鸾哭笑不得,满心里以为郭朴醉了。送他进房里,新换的富贵白头榻上放下他,让丫头打水,自己去取衣服。
取出来看榻上,咦,人哪里去了?郭朴在榻角双手抱头蹲着,见凤鸾脚步声过来,抬头嘻嘻笑:“再给你打一次,下一次回来可不许再打我,”凤鸾来拉他,郭朴就势又欺到她怀里,用身子蹭着撒娇:“人家是将军,你总打我可不行。”
凤鸾最吃的,有时候还不是郭朴教训她,而是郭朴在怀里撒娇。郭将军不多用,用一回灵验一回。
“好了好了,我哪有打你的本事,你不打我还差不多。”凤鸾把郭朴扶到榻上,还要哄着他:“小心丫头们看到。”
郭朴占着整个榻,手指垂下点在地上:“你给我洗,我不要丫头也不要小子。”丫头们送水恰好过来,抿着嘴儿笑在外面喊:“少夫人。”
凤鸾去接进来,笑着却叹气拧干巾帛过来,郭朴呲牙咧嘴指挥她:“鼻子尖上痒,耳朵后面,”再长长叹息:“真舒服,”
“朴哥你别走,我天天给你擦洗。”凤鸾借机又敲打一句,郭朴马上绷紧面庞,凤鸾笑话他:“活似庙里四天王。”
郭朴坐起来:“四天王是典故。”凤鸾信以为真,正要发问,郭朴喊来临安:“请咱们家的四天王和猛张飞来爷们来。”他抚一把面上全无酒气:“我得交待交待他们,我不交待就不成。”
临安出去往街上来,一个铺子名字叫郭十一,这是十一房里大爷和二爷的铺子。大爷郭有铭和郭有铮在门口磕瓜子儿玩,见临安来忙招呼:“小子听说你和长平要成亲,我们要去贺你。”
“多谢大爷和二爷,公子请二位爷去。”临安先说过郭朴的话,再说自己:“这是公子和少夫人恩典,订的后天日子。”
郭有铭和郭有铮来见郭朴,见房里早到还有几个,七房里三奶奶马氏,还有另外几个刺头儿的亲戚。
郭朴换过家常衣服,用过醒酒汤,干净清爽的端坐着。见隔房两个叔叔过来,和凤鸾起来见礼,各自坐下,凤鸾继续给剑打穗子,用的是她喜欢的彩线。
雪亮欺霜的寒刃用彩线,清冷处有色彩,彩丽中有寒光。
“凤鸾小呢,”郭朴用这当开场白,凤鸾忍不住一笑,以前常说凤鸾小呢。她忽然调皮,微偏头看郭朴,朴哥侧脸儿弧度,下颔曲线,怎么看怎么爱。
这是自己丈夫,自己是他妻子,要不是有人,凤鸾会娇滴滴回话:“还小吗?”
猛张飞和四天王喏喏:“少夫人是小,”郭朴温和地道:“我走以后,不想亲戚中有人欺负她小,欺负她不懂事儿。”
凤鸾垂头乖乖打穗子,心眼儿里全是暖烘烘。她用心打着穗子,要再加一个得胜回朝的花样在里面。
“让她慢慢管起来,叔叔婶娘们帮着,凤鸾不烦恼,我在前面也不担心。”郭朴这样说,别人都无意见,他再喊凤鸾:“你不懂的,只管问父亲母亲和祖父,不要自作主张,失了亲戚们和气。”
榻对面,有乖巧点着头的一个人。郭朴微微笑:“你听话,我在前面也不担心。”凤鸾黑眸略凝,郭朴就知道意思:“你不必担心我,”他夸张一下:“你倒还担心我?”
凤鸾扑哧笑出来,再认真的点一点头,眼光从郭朴身上移开,再去打穗子。
等亲戚们出去,凤鸾低低喊一声:“朴哥,”头也不敢抬地告诉他:“今天我看到那赵的。”让她诧异的,是郭朴的回答,郭朴漫不经心:“我也看到。”
“你认识他?”凤鸾手中彩线慢下来,郭朴手指敲敲桌子,重重地咳:“嗯哼!”笑容飞起在凤鸾唇边腮上,手指飞快着,郭朴重有笑意,津津有味看着,甜意蜜语又出来:“真好看。”
“嗯,”凤鸾笑靥如花,
“这颜色真相衬,就像我和凤鸾。”
“嗯,”凤鸾笑逐颜开
“凤鸾手真巧,”
“朴哥,”凤鸾软软的唤他,自己笑眯眯:“我心里只有你,赵官人没犯错,你别为难他。”她笑得如花绽放:“他又是谁?”
郭朴有正色:“只怕他要和我过不去。”凤鸾不解抬头,手指才慢下来,郭朴就大声“嗯哼!”凤鸾笑得只觉手软,丢下来贴着郭朴坐,双眸中是她常有的澄净:“要是他没什么,你还要为难他吗?”
红唇软软,嗓音也软软,郭朴忍不住笑:“好。”抱着凤鸾在怀里晃着,心里总是欢喜,他回想自己病卧的那一年多,想亲亲凤鸾还要哄她半天。
哄半天凤鸾不肯时,郭朴就是着急的。现在想亲就亲,郭朴低头就是一口,他心满意足,凤鸾也心满意足。
院子里繁花如锦,夏天就快到了。双燕子飞来双飞去,有时候也落到窗前枝上,叽叽喳喳几声,似乎想打断房中人。
春花易开又易落,一地红锦另有新花时,郭朴离家的日子到了。送行的人中多了一个身影,凤鸾昨天晚上哭肿眼睛,今天更是泣不成声。
她说的语句都断断续续,抽一声“呃儿”说一句:“为我们要保重,”再抽一声“呃儿”说一句:“事事要当心。”
“你这就唱小曲儿?”郭朴不忍离别,还要哄凤鸾笑。这是在十里长亭,亲戚们来送足有一小半儿,周士元和顾氏在,郭老爷子和儿子媳妇也在。
他们不说话,只看着凤鸾哭郭朴笑,这一对人看上去,颇有和谐,让郭夫人也要落泪。
郭朴眼观六路,观的是母亲大人。见她举帕子,扯着凤鸾送过来:“母亲别哭,还有凤鸾要你照顾。”
虽然当着人,郭朴也说出来:“只怕她有了,母亲看着她。”这样一说,一干人齐唰唰全看凤鸾身子,只看到她石榴红绫的腰身。
“有了赶快写信告诉我,我来取名字。”郭朴光说自己就觉得不错。又看长平:“把长平给你留下,你使唤他顺手,长辈们不在,你有个帮手。”凤鸾一直觉得不应该哭,泪水不由自主流下来,她勉强有个笑话,细声细气只让郭朴听到:“他是看着我的。”
郭朴大乐,佯装生气道:“又说讨打的话,”凤鸾两行泪水还在,顶着两只红肿眼睛,荷包里掏出自己的黄金印章,在郭朴身上按一下。
“这又是什么?”郭朴握衣角在手中,对着那一方“凤鸾之印”笑。凤鸾笑眯眯:“你也有不懂的时候,等你回来我告诉你。”
郭朴悄声取笑她:“在我衣服上按有什么用,应该在我身上按一下。”凤鸾嘻嘻:“就是这个意思。”
她拍拍双手:“朴哥你真聪明。”
“凤鸾你也聪明,”郭朴再看看衣角,有一句话没忍住:“生个聪明孩子。”
千言万语总有一别,郭朴见天色不早,狠狠心把凤鸾交给母亲,先来拜别祖父,他哽咽有了泪:“祖父年高不能侍奉,让凤鸾孝敬您吧。”
郭老爷子眼圈儿发红,身板还能直板板,他默然不笑,只有语句中泄露叮咛:“自己个儿小心。”
郭有银走上一步,握住儿子的手,说出来他每回送行必说的话:“朴哥,早知道你不如不中举。”
十一房里的大奶奶和二奶奶又窃窃私语:“大哥这话,送过多少年也不会变一变。”从第一年送行,就是这样。
林娟好也来送,听到这句话回身看丈夫,他才得郭将军的信,昨天喜欢得几乎前半夜没睡。后来太喜欢,生出无数对信的好奇心,用针挑开信偷看,见里面只有寥寥数语:“某处秀才一名,进京赶考,望兄行方便。”
这一气,后半夜是气得没睡着。今天哈欠连天来送,郭老爷后悔中举的话可曾听到?
侯秀才一个字也没听到,他只想着郭将军赶快走,他好回去睡觉。
众人一一送过,又过去不少时间。郭朴不能再等,换上轻松的笑容上马,回眸一笑,但见眸子泛光流彩,中间全是对家人的关切,并不仅仅是对凤鸾。
独对凤鸾的,是一抹子怜惜。
一手执马缰,一手摆一摆手,说一声:“我也去,不必牵挂。”纵马绝尘而去。官道上绿桥中几骑身影不一会儿只余黑点数个。见剑穗上彩线不见,凤鸾痛哭一声几乎倒地。
郭夫人和顾氏一起扶住她,凤鸾泣不成声地道:“太平年月多好,怎么偏要打仗?”风中微有叹息,似乎又有呜咽。
有这个疑问的人,不止郭少夫人一个人。不过郭少夫人自丈夫离别后,心里总别扭在这一句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