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邯郸西去函谷,全程千余里。若单论距离,与上次北征代地差不多。
但路却要好走上不少。大军向南渡过黄河,便是宽阔、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步卒全速行军半月即至,骑兵亦不过七八天的路程。
照原计划,大军是要在荥阳向南穿新密、阳城(登封)、尹阙(尹川)转而向北,绕过周天子的王畿(洛邑)。
但战况似有紧急之势,赵雍遂下令大军直接沿着黄河一路向西,过虎牢口,横穿东周国、西周国,过渑池、抵函谷。
(东、西两公国为周天子分封的诸侯,西周公国先于东周公国,西周国初任国君乃昔日周考王的弟弟姬揭,谥为‘桓’即西周桓公。
而东周国的初任国君,乃西周桓公的亲孙、西周国第二任国君西周威公的少子姬根。四十年前,周威公薨逝,继任的西周惠公与少弟姬根不合,姬根遂奔于赵,在赵成侯、韩共侯的武力支持下,迫天子封姬根立于巩,号东周君,即东周惠公。
东周国立,周天子仅有的直辖领地也分封殆尽,而今周天子的王戢洛邑便在东周国境之内。)
东周国、西周国不同于其他诸侯,从血脉上讲,其国乃是周天子的近亲,从地缘上讲,更是巩固天子王畿的天然屏障,遂在诸侯之间两国一直保持中立的态度。
列国相继称王之后,周天子的权威更是一落千丈,如今的周天子更像是一个被高高供奉起来的吉祥物。
但,天子毕竟还是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若非有绝对的实力,或者是必要的利益。也没有那个诸侯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攻占王畿这最后的一亩三分地。
大军穿过虎牢关,向西行快马行得一个时辰,阔达的直道北侧便隐隐浮现出一座大城,东周公国的国都巩都(河南巩义)。
对于五国伐秦的行为,依附于天子身边的东周、西周两个小国,明面上一副秉持公立的态度,但暗地里却也不得不受列国胁迫,被迫资助了联军不少铁器、辎重。
对于赵国大军横穿自己的地盘,周天子没有做出任何不满的态度,甚至东周的国君还亲自出城,于城外同亲至的赵王会面。
东周国现任的国君乃是东周惠公之子,也就是第二任东周国君,唤作姬昭(昭文君),听说此君还是张仪的伯乐。
姬昭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此时正在孤身站立在驰道旁的一处凉亭下。
单看其面容,一脸的文质彬彬,颇有一股儒雅之感。这算是两人的第二次会面,初次相见还是在邢襄、五国相王之时,昭文君遵天子之命为新称王的赵、燕两国赐上了旒冕。
或许是迫于不远处大军的威压,姬昭此时一脸的忌惮之色。
亭外侍卫巩立四周,两人相面互揖见礼,分坐于席塌之上。宫女缓步上前在几桉上布设好践行之物。
徐徐秋风抚人面。昭文君面复常色,对着赵雍笑道:“赵王,请。”说罢当先饮尽觞中清酒:“邢襄一晤,弹指数年。今观赵国兵强国盛,实乃天佑矣。”
赵雍笑着摆了摆手,道:“天佑无常,尽行人道罢了。若将国之大事尽数寄于天道,寡人此时怕还在邯郸同周公会梦呢。”
“哈哈哈哈哈。”昭文君突然大笑道:“赵王高见。这大争之世,有不甘平庸之辈,有不忘其志者,无需天道所佑,亦能成事。”
赵雍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国亦如此啊……有居安思危者,奋发图强者,定能成强国。”昭文君抬手指着南侧的洛水,悲声道:“谁又能想到,昔日巩守四方之臣,反而成了今日这涛涛洪水。观今日,这天下大大小小的诸侯,可还有谁记得蜷居洛东的还有一位天子啊!””
赵雍眼神微凝,也不知是这家伙喝多了还是故意出言讽刺。真不怕他举兵先灭了他这东周小国?
“而今周室势微,君却仍以周礼秉为己任,寡人佩服。”赵雍幽声道。
昭文君似是故意为之,深叹一声继续道:“天下大乱,国谋其存,民哀其生,仁行不存。”
仁义?礼制……都到了讲仁义的地步,那天下想必都大乱了。不思改变的仁义在乱世便是迂腐,刀兵之前,又有几个人给你论仁义、讲道理呢。
不过……对昭文君的遵守之道,赵雍也并不否定。这个世界正是多了他们这些‘可爱’的人,才会变得这般有趣。
对于一个有理想的人,他还是很尊敬的。
但,赵雍摇了摇头:“大争之世,凡仁道不适……君可知,天道之说?”
“天道?”昭文君抬头不解地望向赵雍,作揖道:“恭听赵王之言。”
赵雍悠悠道:“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人的天性便是如此,观之今日,天下人心已乱,唯有举义兵,方可伐乱禁暴。君之仁,可治世,但何以阻乱乎?”
说罢赵雍复又叹了口气,从塌上缓缓站起身来,微眯起眼睛,目视远方,“寡人倒是希望这天下同君说的那般,国无征伐,民无乞哀。但,君欲行仁政,然动乱不止,仁亦不可强为矣。”
昭文君目光闪烁,不动声色道:“赵王可有问鼎之心乎?”
“问鼎?”赵雍内心嗤笑一声。随即转身凝视着昭文君,郑重道:“古往今来,问鼎者都已成过眼云烟,王侯将相、亦不过是匆匆过客。寡人无心问鼎,只愿千万年后,寡人之名能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的一笔!”
“时辰不早了,寡人也该走了。”赵雍说着上前拿过几桉上的酒觞,一引而尽:“谢过君的美酒了,改日君赴邯郸之时,寡人定将以赵酒相待。”
“赵王且慢。”昭文君急忙起身,对着赵雍恭敬一揖。随后便取下腰间别着的那把长剑,双手托举至赵雍面前:“此剑久居深宫,平白蹉跎了锋锐,今特赠之赵王。”
赵雍刚才一直未曾注意到对方腰间别着的那把做工精致的剑鞘。接过长剑,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之下,缓缓将剑刃从鞘中拔出。
伴随着一道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亭外不远处的侍卫听到声音,也皆惊诧地回过了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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