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我一生气,就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杜寒飞沉默。
“我收了钱帮某人做某些事是一回事,我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地做了某些事是另一回事。真是奇怪,律界毒菊这个外号明明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人认为我纯善可欺,或是被欺负了也不会吱声?”欧天姿微微俯过身去,盯着他说:“不过我想杜先生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是不是?”
杜寒飞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
欧天姿靠回到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好了,现在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吧?你和贵夫人唱这么一出大戏究竟为的是什么?你们私底下达成的协议是什么?你们本来设定好的结局又是什么?”
杜寒飞的目光闪烁不定,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怎么?不肯说,还是不敢说?”欧天姿冷冷而笑“既然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委托,就没理由半途而废,这场戏怎么也得演到底。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公德心,任何事情只要不触犯我的利益,我就会当自己是瞎子,什么都没看见。而你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信任我。事情到这一步,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杜寒飞的唇动了几下,终于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知道什么?知道你妻子和她表哥的事,还是”欧天姿非常巧妙地将话说得有所保留。
在她的逼视下杜寒飞额头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他犹豫了好半天,低声说:“没错,我是没打算赢这场官司,或者说,我是故意要输给那女人的。”
欧天姿没有任何接话的意思。
杜寒飞咬咬牙,终于一狠心,说了出来:“那是因为我有把柄在她手里,都是那女人逼我的!要不是她逼我,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是她逼我的”
一记霹雳划破长空,暴雨倾盆而下。
窗玻璃上的雨刷划出浸滢在大水漫漫中的夜景,一盏盏街灯飞快地向后掠去,欧天姿开着车子,觉得自己游走在世界边缘。
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冰冷冰冷,关节发白,几乎看得见青筋。
“没错,我是没打算赢这场官司,或者说,我是故意要输给那女人的。”
喇叭声尖锐地响起,汇集成一片,又被很快地抛在后面,欧天姿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刚刚闯了一个红灯。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女人逼我!她逼我!”
雨刷的节奏好像越来越快了,一下又一下,水纹缭乱。那些雨点敲击在玻璃窗上,刺耳得可怕。
“她和纪魏新,她的表哥,有奸情!”杜寒飞在说这话时面目狰狞。
欧天姿猛地转动方向盘,车子在地面上擦出长长一个圆弧,上了高速公路。
“我那么爱她,所以我娶了她,可是,她居然和她的表哥有奸情!”杜寒飞冲她吼“如果是你,你能忍受得了吗?”
“于是你杀了他?”她当时的表情肯定也很可怕吧?那么震撼的事实真相,血淋淋地呈现在面前。而她,还要和杀人凶手讨价还价。
杜寒飞露出雪白的牙齿,用缓慢的、充满威胁性的口吻对她说:“no,杀他的凶手既然不是那个花瓶明星,当然更不会是身为十大杰出青年的我了,我亲爱的欧律师,你说对不对?”
又一记霹雳划过,天地间陡然一亮,欧天姿在观后镜里瞧清楚了自己的脸--苍白、死寂,毫无生气的一张脸。
她一个急拐弯,车子朝后退出十余米,掉头行驶。这一刻,思维完全紊乱成了一片,手脚彷佛有它自己的意识,驾驭车子开向某个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是不是错了?她一定是错了,她怎么会陷进这么复杂的漩涡之中?她知道了杜寒飞的秘密,她让自己处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你现在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你不会出卖我的,对不对?”杜寒飞贴近她的耳朵,如情人般轻声呓语“就算你去揭发我,也没有证据,而且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是不会做些徒劳伤神、又对自己来说毫无利益的事情的,对不对?”
欧天姿闭起眼睛,猛踩剎车,将车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凉意透过车窗一直沁到心里,她趴在方向盘上,忽然觉得自己很惶恐。
有人在她身上安放了一枚炸弹,她不知道那炸弹何时会爆炸,而她转目四望,身畔空空,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而已。
一时间心头冰凉冰凉,像被刀子活生生挖走了一块,又是疼痛又是害怕。
人一害怕,就会变得脆弱。
当车子停在那幢别墅门前时,欧天姿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因为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她的身体已先她的意识做出了选择。
别墅里灯火通明,那些灯光在夜雨中看起来非常非常温暖,是她内心深处一直以来极度渴望却又被狠狠压抑住的心事。
一楼西侧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墙,其中有道帘子没有拉上,依稀可以看见一家人聚集在餐桌旁正在吃饭,有爸爸,有妈妈,有两个儿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欧天姿望着那个画面,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这是秦方的家,里面坐着的是他和他结婚了三十年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大儿子是市第一医院的外科大夫,二儿子还在上大学,品学兼优。这么完美的家庭,完美得根本容不下多余的东西。
欧天姿咬住唇,手指在方向盘上扣紧,有那么一剎那,她真想冲出去按门铃,走到那个人面前;哭着对他说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她遇到了困难,她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她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和关爱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付于实施。
雨水依旧不停落下来,每一点敲击都在提醒她找回理智。欧天姿听着那些雨声,很绝望地想:原来她连任性的权利都早已失去。
在当初他对她说那个兄弟俩过河的故事时,就已经选择好了她这一生,放弃一些,得到另外一些。
不委屈,不肯委屈,不能委屈。
晚餐吃完了,两个儿子先后离席,最后秦太太过来拉起了帘子,将里面的一切尽数遮挡。
欧天姿觉得心狠狠怞搐了一下,眼泪终于承受不了重量,顺着脸颊飞快滑落。
窗玻璃上水气氤氲,她的脸上也同样模糊一片。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欧天姿深吸口气抹干眼泪,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于是调转车头驾车离开。车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经过绿原大道时,巨幅海报跃入眼帘--
赫色的画面上图腾狰狞,身穿白衬衫的长发少年微微侧着脸庞,满画面遮挡不住的风流,就那样自眉梢眼角流淌了出来。
他看起来那么干净,那么安静,蕴涵了无穷无尽的纯洁,那种纯洁,让她觉得自己可以被救赎。
欧天姿凝望着那幅海报,右手下意识地从皮包里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你现在在哪里?”
二十分钟后,欧天姿按响了门铃,开门时,毕非焉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真是稀客,你不怕有记者等在楼下吗?”
“收留我一晚吧。”
她声音疲惫地说,然后整个人就倒了过去,吓得毕非焉连忙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了?喂”他关上门,将她半抱半拖地带进房间。
与她的住处完全不同的,毕非焉的家充满童趣,墙壁上画着色彩斑斓的卡通图案,电话的款式是一只呼呼大睡的猫咪,最夸张的是更衣室,一整间的衣服鞋子,两米高的镜子旁边贴满了照片,全是他的宣传照片,各种姿态尽数不同。
毕非焉将她安置在沙发上,见她神情呆滞,全不复平日的伶俐,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欧天姿的声音听起来有如梦呓。
毕非焉笑着拿了面小镜子递给她“自己看啊。”
欧天姿朝镜中看了一眼,嫌厌地别过脸去,把镜子推开。毕非焉觉得她看上去很不对劲,便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怎么了?”
欧天姿摇摇头,抓住一旁的蜥蜴抱枕一语不发。
毕非焉想了想,提议道:“喝橙汁吗?”印象里这个女人惟一喜欢的饮料就是橙汁。
他刚想起身去倒,欧天姿忽然转身一把抱住他,喃喃说:“我觉得我死后会下地狱。”
毕非焉一怔,犹豫好半天,笑道:“死后?那么久远的事情,你现在就开始担心,会不会想得太多了?”
怀中的人儿没有回答。他拉下她的手臂,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睡梦中的她,依旧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唇角抿得紧紧的,倔强的性子一览无疑。
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会这样狼狈地跑来找他?
不能就让她这样睡在沙发上,会着凉的。毕非焉横抱起欧天姿,放到卧室的床上,盖上被子,却听她突然叫了一声:“爸爸”
“什么?”
“爸爸对不起”
毕非焉惊讶“天姿?”
“不要走好不好?”她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毕非焉看着她有别以往的脆弱模样,心中弥漫起了无限柔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比他还大四岁,但他却觉得此刻她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而他是她惟一的依靠。于是他坐倒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我不走,我在这陪你。我不会走的”
欧天姿得到保证,终于沉沉睡去。
大雨就那样啪啪地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