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嫌弃。
妆成以后,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华艳空洞,如同一首惊才绝艳华丽纷呈的长赋,无平无仄,没有主题灵魂。
以往,正是这样的华艳空洞,让人生起了怜惜和渴望,渴望填补她的那些空和茫然。
七公子曾捧着这张脸满意地说道,阿未,你长了一张足以灭国的脸。
以往,她也十分满意,满意于这样的华艳空洞。
然而,今日,她却觉得太空了。
空得无所归依,无处倾诉,如同四下流离终于找到归途却又突然失去的那种空茫。
于是,她在额头的正中心画了一朵花,一朵莲花。
先是红色,嫌艳,又是紫色,嫌暗,再是蓝,又觉诡异。
那朵莲花,她足足画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她在额心,轻轻画上了一朵金色莲花。
那张华艳空洞的脸便好似有了一点灵魂,一点金色的灵魂,孤零零地追寻着,怅惘着,期待着。
众人在花厅里面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谢蕴喝完了第四十三杯茶,随王吩咐小丫鬟给他做了第九次全身按摩,阴冥运完了第五次气,小和尚戒嗔睡了一场午觉,神光一直在入定参禅。
忽然听得花厅门口传来婢女的声音:“众位公子,姑娘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赶紧紧紧盯着那屏风。
屏风上先是映出了一个窈窕曼妙的影子。
那影子来得很慢,慢得似乎世间所有纷纷攘攘的人事都缓了下来,又很空,空得似乎一场无尽繁华扑面而来,却必将错身而过,无法挽留,也无法释怀的一场空。
那影子在屏风中间停驻,然后伸手取下那一件烟火色披帛。
那影子穿过屏风,众人只觉眼前烟花灿烂盛开,然而看到最后,看到的都是空和茫。
然而,又望见那一朵小小的金色莲花。
那莲花如同开在繁华庭院里的角落,一直静静等在那里,看见它的时候,心里便充满安宁。
于是到了最后,众人看见这天下第一名妓的时候,也便有了一种安定的惊艳和亲切的期待。
竟然在片刻之间就原谅了,她要他们等了那么长的时间。
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妓。
众人心中都发出这样一种感叹。
半晌无声。
“各位公子,花未亡来迟了。先自罚一杯,请各位恕罪!”她的声音也荒凉的华艳。
半晌无声。
众人只在看她。
却有一个人一直端坐在美人榻之上,双目微阖,参禅入定。
一直未曾看她一眼。
她的心忽然就落了空。
恍如在一击必杀之际,一剑刺空的空。
神光只觉眼前一片绚烂烟火色,那烟火色之中,有一朵金色莲花沉浮,在他眼前徘徊不去。
谢白衣先醒了过来,举起手中酒杯,笑道:“久等美人,闲看灯火,乃是世间一大乐事。美人为悦己者容,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随王随即醒来,也举起手中酒杯,笑道:“每次看见你,都会发现你比从前更美了,从前,我只觉长宁公主和你差不多,如今只觉得你的韵味更在她之上。”
阴冥半天也别扭的举起手中酒杯:“幸会!”
说完一饮而尽。
小和尚戒嗔被吵醒,也举起手中的茶杯,睡眼惺忪地跟着阴冥道:“幸会!”
只有那年轻僧人未动。
“这位大师,莫不是在怪罪我来迟了?”花未亡端着酒杯,慢慢走到那一直在美人榻上打坐的年轻僧人。
神光依然未动,他双手合十,口中默默念经。
他手中的念珠在他周身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圈,淡金色的。
将他笼罩在内。
将她推拒在外。
金刚罩。
用来对付敌人,用来保护自己的金刚罩。
他用来推拒她。
笑姬顿了顿,望着神光,眼角斜斜掠去,一段目光就是一段风情。
那和尚依旧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想用金刚罩将自己从那一场艳丽之灾中超□□。
花未亡伸手倒了一杯酒,端到他跟前,一手提起衣裙,坐在他对面,声音低沉魅惑:“大师,这是素酒,喝了也不犯戒。”
神光依然未动,身上那些金色的字忽而强,忽而弱,那金刚罩忽而大忽而小。
“大师,大师……”花未亡轻轻一推,那一直不动的和尚竟然倒了下去,坐下是几个压碎了的木瓜,露出里面金黄的瓤。
“光兄!”
“方丈!”
“大师!”
一群人焦急地呼唤,神光忽然慢慢坐起来,慢慢睁开眼睛,环顾他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花未亡脸上,似乎怔了怔:“阿弥陀佛,大家不必惊慌。贫僧只是睡了一觉。”
众人松了一口气。
花未亡斜斜坐在那里,手上仍然端着那个酒杯,微微前倾的姿态,目光空洞却给人炽热的错觉。
神光看了她一眼就转开了去,再也不看她。
那一眼极短暂,极仓促,好似在环顾众人的目光中匀给了她一点。
“女施主,请问你这里有梅花素心露吗?请赐贫僧一杯。贫僧有些头痛,只有喝这个才会好点。”神光垂下目光,故作镇静地问道。
花未亡盯住他,半晌,像是领会了他的某种意图一般,然后点头,用一种接头的口气回答道:“我马上下去拿。”
说完,也不差遣婢女,就自己径自下去拿了。
阴冥望着花未亡转身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望着神光,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