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缀锦楼。
这一日,缀锦楼人山人海,正在上演新戏——《琉璃帐》。
扮演公主的是风月楼的梦如姑娘。
好相貌,好身材,好演技,把一个银当公主演的飞扬跋扈,趾高气昂,霸气四射,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扮演四位男宠的就是那四大才子,阿蓝、阿玄、阿白、阿青。
也是好相貌,好身材,好演技,把几个争风吃醋的男宠演的别具风格,风情万种,惹人怜爱,引得众人纷纷眼红。
公主十分满意。群众十分满意。
却有些人不满意了。
其中最不满意的当然是新任驸马王长安。
《琉璃帐》大红了三个月,造成了很多负面影响。
第一个负面影响就是公主再次成了寡妇——驸马王长安在看了这场戏以后,一连咳嗽了十几声,没喘过气来,就一命呜呼了。
第二个负面影响就是皇上和太后很生气——皇上气得和会稽王在张贵人那里喝了三个通宵的酒,导致连续三天不能上早朝,太后到张贵人那里大闹一场,否则就要将张贵人送给会稽王,将平素对一切无所谓的会稽王差点吓死。
第三个负面影响就是北方的慕容垂来信为他的五儿子慕容麟求娶长宁公主当赵王妃。慕容麟多次出卖父兄的光辉事迹天下皆知,而且身体倍棒,短期内绝对死不了,所以这一门亲事对于公主来说,简直是相当要命。
于是,所有被这一戏剧影响了倒霉了的人们一起建议——送公主到东蒙山的道观去修身养性。
公主立马同意,她先派司晨去探路,然后自己在“浮月楼”里继续编排《琉璃帐》,打算带着戏班子到玄清观去演——玄清观的道士们想必可以打开眼界了。
一个月后,公主将《牡丹账》排练得更加精彩,于是换上男装,带上四个公子,还有牝鸡一起去玄清观。
牝鸡抱着那两尺见方的黄金大鼎,走三步歇一步。
四大才子一人搬着一个差不多一人高的大箱子,走三步歇三步。
公主一边走路一边演戏,走一步歇三步。
这样,原本只需走三五日的路程,硬是走了两个月才到。
这一耽误,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就是那三个月,改变了一切,让事情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倘若她能提前知后面的事情,她一定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取那三个月。
东蒙山上游人如织,走得累了,她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揉了揉累得发酸的胳膊,抬手用丝绢擦了擦汗水。
山路上行人渐渐多了,很多人回头看她。她低头检查了衣服和头发,身上穿的太监出宫的便服,头上束着男子的发冠,并未泄露她女子的身份。
“这位公子真是美啊……”她听见过往的人们在纷纷议论,她心里起了一阵嫌恶。
她在路边买了两块狗皮膏药,一块贴在左眼上,另外一块贴在下巴上,这样她一路走到玄清道观,路上依然很多人看她,然而却再没人说她美了。
在走近道观的时候,她发现了很多熟人,都是以前向她求过婚的王孙贵族,他们脸上都带着轻佻的神情,有些还上前和她搭讪献殷勤,和在皇宫里恭谨模样判若两人。
她鄙夷地笑了,这些虚伪势利的人啊,当着她的面表忠心,背后却随意对着其他美女大献殷勤。
她才不要这样的人呢!
走了好久,远远望见“玄清道观”几个鎏金大字,陡然觉得饥渴难忍,敲门进去,打算向里头的小道士讨一碗水喝。
门开了,里头传来讲经论道的声音,隔着一道碧纱橱的屏风,她望见里头整齐地坐满了身着道服的道士,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上首一个人讲道。
五月的日光从翠竹丝绸帘子上透进来,在院子里柔软地蔓延,铺垫,酝酿,酝酿成出一片柔软的绿意,院子里的一切都是软软的,软蒲团、软经书、软席子、软绵绵的声音。
只有那人是硬的——硬骨头、硬脊梁、硬手腕,就连那一身白衣也是硬的。
他端坐在蒲团之上,绿意染上他一尘不染的青衣,如月上中天时落在梅花上的青雪,每一朵都棱角得森然,皎洁得肃然,清透得凛然。那种清冽,是千锤百炼,千磨万击也不会变色的清寒。好似苍茫夜色覆盖大地,浓黑天地之间,所剩下的坚守到最后的一点清白。
四面突然变得静谧,天地间似乎只剩那唇红如梅,眸黑似夜,那刀笔般雕刻的俊美五官,抿紧的嘴角似噙着一个略显讥诮的笑,都那般鲜明地盛开在那一处清白之上。
仿若混沌人间,最后坚守的清白良心。
那是她多年来最念念不忘的那一个熟悉的场景,猝不及防撞进她眼里,引起一片潮湿。
看了半晌,公主扶住门框,慢慢坐了下来,眼泪从剩下的那只右眼滚滚落下,两块狗皮膏药扯得脸上的皮肤生疼。忘记了跋山涉水的饥渴,她的目光穿过那青衣身影,望着远处湛碧的天空。
五月的天空是如此干净、澄澈、透明,未一丝杂质,似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
似他的眼睛。
时光荏苒,浮生若梦,多少人来了又去了,多少前尘往事重叠往复。
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他了呢?
他还记得她吗?
七年前那个只及他胸前的十三岁女孩。那个总是在他的课堂上捣乱的女孩,那个总是完不成功课要被留下来额外辅导的女孩,那个总是趁着他不注意默默注视他的女孩。
那个女孩,找了他整整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