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的就是最美的

    　　“上班了呀？”

    清晨出门，隔壁楼里的阿婆迎面走过，点头敷衍时，一眼瞥见她拎着的塑料袋里透出来的模糊绿色。

    “桑叶吗？哪里有？”关注桑叶，我总是敏锐得如一头关注野兔的鹰。

    “小孙孙养了几条蚕，采桑就轮到我啦，这不，就在西面围墙边，”老太太一边乐呵呵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方向“快采不到了，得用竹竿敲。”

    “真的吗，我去看看，”惊叹一声，我立即踅而向西。

    小区不大，总共不过二十几幢楼。穿过车棚，西边是一个具有数十年历史的一个老厂，据说厂里有一个车间会产生有毒气体，因此我对这个厂的关心仅限于何时搬迁。

    三四分钟后，我已站在隔离了小区与老厂的一堵围墙前。墙已破旧，靠墙生长着各种植物，四月的天气，荫荫然已是一片绿意。许多植物叫不出名，有些是小区规划种植的，有些树干粗大，亭亭如盖，未知是拆迁前原居民的旧物还是划分界限时老厂的遗留。树下是停车场，夹杂着青草味的空气中游离着前夜未散尽的汽车尾气，令我的某些感官隐隐不适。我属于自行车一族，平时对这里绕道而行，因此忽略了这里的景致，更不知我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桑树就藏在这里。

    女儿养蚕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四年前，那时有同事讨要桑叶，担忧着独生子女兴趣狭窄生活简单的我兴味盎然地要了几条蚕，不料这一养竟持续了四年，并步同事的后尘年年奔波于寻桑问叶的蚕生大计。蚕虫好养桑难采，为裹蚕腹，我东奔西走于城市每一个角落，厚颜无耻地询问每一个熟人，还曾在周末远足郊区。有一回去浙江考察，同行的领导感动于我的孜孜不倦，停车于国道并唤了几个富有爱心的同事钻进道旁的桑林大行时迁之术。吴越民风淳朴，专注偷桑而被忽略了的桑林主人其实只在一陌之隔，目睹我们的肆意劫掠居然面露微笑，只是喊了一声“小心别摘了头”意外的宽容倒使我们的头领怔了怔，动作立马变得沉着稳重，恢复了他在部下前一贯的从容不迫。或许，窃桑不算偷吧。

    凭着多年练就的专业嗅觉，我一眼认出了那棵树。它长势旺盛，足有二三层楼高，即使几棵比它更魁梧的水衫拼命地搔首弄姿企图遮掩它的风采，我还是把目光定格在这棵沉默内敛的桑树上。粗枝大叶，果实累累，庞大的树冠越墙而过蔽护了小区与老厂两方地，细观之下，踮起脚尖伸手能及的，是光秃秃地枝条带着星星点点的青色小桑椹在风中摇曳欢舞，再往上些，便是密密麻麻油得发亮的桑叶，间或还有一两只麻雀偶尔驻足。几乎是未开垦的处女地，满目的嫩叶足够我的蚕宝宝从少年走到老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树无言，我却抑制不住地欢欣鼓舞，再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百般费神了，我甚至富余到能馈赠他人，这一刻源自内心的朴素的喜悦，胜过了浊世多少浮躁的成功与激动。苦苦寻觅的近在咫尺却被我忽略了，也被许多人忽略了，在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已纳入视线的桑树中，也许，这是唯一一棵保留着枝繁叶茂状的。

    晚上，边铺叶弄蚕，边看沪语经典剧老娘舅。有了唾手可得取之不尽的宝藏，桑叶已然成为寻常之物，冰箱保鲜的历史该结束了，精打细算勤俭节约亦属多余，洋洋洒洒地铺满盒底，我决定让每条蚕宝宝畅开肚皮遭遇出胎以来的第一次大快朵颐。蚕宝宝们颇具灵性，竟也一改往日集中优势大兵团围剿的方式而开始了运动战，东爬爬，西溜溜，象极了拜玉米棒子的狗熊，撒着欢到处留下风流齿痕，而平时，食物匮乏的它们是极专注于所遇的每一片叶子的。

    “阿美会不会与阿庆破镜重圆？”老公总是关注剧情胜过蚕事。

    “我哪知道呢，你打电话问屠耀麟吧。”爱女爱蚕的我则兼顾两边。

    屠耀麟是老娘舅的制片兼导演，因着片子的流行，台前幕后的演职员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片中的阿美嫌弃阿庆的穷陋，一年前随一日商离开上海远渡扶桑，失望的阿庆置观众热切的呼声于不顾渐渐坠入咋咋呼呼又活泼单纯的美娟怀中。导演总是忽悠着观众脆弱的神经，事不惊人誓不休的剧情今天又急转直下，饱经风霜再次离婚的富婆阿美看透世事回归故里，并对忠厚诚实而贫穷依旧的阿庆表现出迥异前情的浓浓爱意。是进？是退？是阿美抑或美娟？再续前缘还是另结连理？夸张的街头俚语、阿庆式的哭笑不得令观众笑得前俯后仰又急得抓耳挠腮，而屠耀麟，却在东方网上悠哉游哉地聊着要根据演员的行程来安排后情。

    身边的就是最美的。很多时候，起初的惊鸿一瞥因着时间的推移化为黯然失色，不甘寂寞的我们常常忽略了身边的美好去追逐想象中更绰约的风姿，前方梦幻的未知以其不可测的遥远与不可知的神秘令人魂牵梦萦日夜赶路，当我们气喘吁吁踉踉跄跄地接近前方时，却发现前方不过尔尔，前方还有更飘渺的前方，甚至，前方，竟远逊于被弃置遗忘了的起点。阿美错过了阿庆，我错过了墙边的桑树，树一如既往恒久忠实地等待着采桑者，而错过的那个人、那段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