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和我的情

    不止一次听老一辈人讲，我爷爷和我奶奶是自由恋爱。我一直不相信，就去问我奶奶。

    我奶奶跟我讲，我是被你爷爷用一把瓜子“骗”过来的。那年，钱庄演大戏，三里五庄的都去看。我带着九妹就是你三姨奶也去看。你爷爷边看戏边嗑瓜子。你九姨奶还小，看见你爷爷嗑瓜子眼馋，我想去给她买，可惜身上没带钱。你九姨奶就急得掉眼泪，你爷爷看到了就说，别人给了我一把瓜子，都给你吧。就倒出兜里所有的瓜子，把兜底儿都翻出来了。我觉得你爷爷还挺善良的，后来托媒人一说，这事儿就成了。

    成亲了，你爷爷很能干，整天没日没夜的。他也很仔细，吃馍的时候，一只手拿着馍吃，另一只手伸在嘴巴下面——接馍渣。馍吃完了，他把馍渣合到手里，再倒进嘴里。我喜欢你爷爷这一点儿，没有大本事，就知道节省。五八年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了。那天，他在河里逮了个老鳖，在锅里炖了炖。等你爸爸他们吃完后，只剩下了半碗汤。你爷爷死活要让给我，他的脾气很倔，我要是不喝，他就会生气。我流着泪喝完了，你爷爷就把鳖盖重新放回锅里炖，然后自己再喝。眼看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就准备回娘家一趟，好歹俺家也是大户人家，多少挤出来一点也能活个命。你爷爷却说，这年景都不好过，他们一大家人还不知道咋过呢，再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时候，你五舅爷已经从部队上分到省城当厅级干部了，他多少往家弄点也比咱家强，可你爷爷不让，我也就没回娘家。后来，还是你在煤矿工作的姑奶回来，看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丢下二十斤粮票，这才过来了。

    我奶奶说，有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我却得病了，很重，在县城住院。家里穷，买不起饭。为了让我吃上热乎饭，你爷爷总是头天夜里赶回家把第二天的饭菜做好，然后天没亮就往县城赶，天天都很及时，比医生去得还早。那年的冬天很冷，每次你爷爷给我送饭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胡子上雪化了凝成的冰块。每次我都要给你爷爷暖去那些冰块，可你爷爷都不让。说什么病身子不能接触凉东西。每次他都是用手拽去那些冰块，疼得他直咧嘴。我就在旁边忍不住掉泪。

    我奶奶说，还有一回，我和你爷爷去县城，那时候都通公交车了。有个年轻人可懂礼貌了，给俺两个让座，一个座两个人怎么坐？又不像你们年轻人能挤到一个座位上。我让他坐，他让我坐，让来让去，我们都没坐，就那样站了一路。

    我奶奶说，我小时候和我父亲去看过洛阳城的牡丹，真好看。多少年没去看过了，很想再去看看。我无意中跟你爷爷提过一次。没钱买车票，我这小脚也不能走远路，你爷爷就用架子车拉着我去洛阳城看牡丹。走了好几天啊，才到洛阳城。把架子车存到旅店里，我们就去看牡丹。人真多，没多大一会儿，你爷爷就开始喊我的名字。一圈人都看着他，他很着急。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说，你喊啥喊，多难听的名字。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像怕我丢了说，你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你？我就说，我能去哪儿？我就和你隔着一个人。从洛阳城回来，你爷爷的腿肿得老粗。我说，都怪我，我不该想点子去看牡丹。你爷爷说，看你说的，我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你，你跟着我不是太亏了？

    我奶奶说，从此，你爷爷就落下了病根，他就是肿腿老了的。我对不住他，他都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你爷爷老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妈、你婶都劝我：你就不能想想他的毛病？我想了，我想了两天两夜没想出他一点毛病，想出来的都是他的好，都是他咋疼我。他刚老了那阵子，我常去他坟头跟他说话，他一辈子不求人，我怕他有啥难处。这几年逢年过节我也去看看他。跟你爷爷过一辈子，我没受过委屈，尽管日子过得很苦，没享到什么大富大贵。可我觉得，能碰到你爷爷这样的人，真是烧高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