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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掖庭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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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监依次唱诸女名讳,令其上前觐见。众女依旨垂目抬首,唯有张仙如直视而来,只见这女子体态轻盈,眉眼含笑,虽端丽不足却娇媚有余。

    待诸人觐见完毕,我道:“哪位是张府千金?”

    “小女中书侍郎张业之女,见过花蕊夫人,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闻仙如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娘娘缪赞,仙如对棋艺倒还有些心得。”

    保元原是一脸漠然,闻言竟面露喜色追问道:“哦?有甚心得,说来与朕听听。”

    “若有幸蒙皇上不弃,仙如来日愿与皇上试棋。”张仙如巧笑盈盈,一双媚眼盯紧保元。

    保元似有觉察方才言行不妥,看我一眼,道:“留了,择日听封。”我心口刹那间阵阵刺痛,明知这张仙如不论如何都要留下,可眼下情形竟是如此让人着恼,原想着果真是个俗人倒罢了,偏偏却还有些出众之相,且又颇有城府……

    再看保元,又见他正仔细端详那张仙如,心下更觉不是滋味,正自郁郁却见他眉目间隐约竟有怒意,暗自揣揣间,顺着他目光望去原来是张仙如发间那粒拇指大小的南珠。

    心下了然,方才不安烦闷之气,因着保元眼中渐浓的厌恶之意,消减了不少。

    再看张仙如身侧诸人,皆是中等之姿,唯有那句可儿,圆圆的粉脸,圆圆的乌眸,圆圆的樱唇,甚至连那细巧的鼻子也有些圆圆的,看得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觉得一团和气,我扬声留了她。

    此轮完毕,保元下旨稍事休息,众人退出殿去只余了我二人的贴身宫人。

    “蕊儿,可乏了?”保元饮了口茶问道。

    我不置可否,忽又着恼起他方才言行,嘟着嘴不欲理他。

    他笑着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子道:“今日你可是来此行国母之仪,别耍小孩子脾气。”

    正待接口,忽听内监来禀,昭容娘娘随驾甄选。见静宜一身藕色罗裙,素丽端庄,已移步入了殿来。

    保元笑道:“朕今日乏了,静宜既来,便陪同爱妃将余下的选了。”我泄气嗔怨地望了他,他嘴角扬起一丝诡秘的轻笑嘱道:“朕的戏演到这就好,余下的要留要去全凭爱妃做主。”言罢即刻摆驾回宫去了。

    又一轮甄选开始,我漠然俯视这宫殿内外,内监、女官、秀女,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脂粉团香,直扑鼻息,内监的唱名声,渐渐刺耳难耐,恍惚间只觉得这满殿的秀女皆为孟昶的女人,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日后的我便要在这深宫中与这干女子日日争宠斗恨。待机关算尽,也不过只为分得几日帝王恩宠。

    刹那间胸臆间充斥的满腔妒怨,越发烧得我坐立不安,头痛难忍。

    “峨眉县丞沈岐山之女沈月芙,年十五”

    “沈月芙参见花蕊夫人、昭容娘娘。”那声音竟如黄莺出谷,悦耳脱俗。

    我忍耐着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身形玲珑有致,星眸如水,眉眼间含羞欲诉,一副楚楚可怜之态,却又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清丽之姿。

    细看才发现,她与别的秀女之所以不同,原来只因弃了那一头的花团锦簇,只在发间埋了三四朵浅粉桃花,更有意思的是她的耳环竟是一根银线坠了朵桃花……

    心下大震,挣扎着是去还是留。凭心而论,我爱煞了她这付清丽的俏模样,可这样的女子若放在保元身边……

    静宜似看出了些端倪,附耳低语道:“此女有媚惑主上之姿,恐不能留。”

    我闻言也没了心绪,淡淡回她道:“姐姐做主便是。”

    静宜朝田敬全递了个眼色,田敬全尖声道:“去!”

    那女子闻言突地跪倒在地,颤声呼到:“求娘娘开恩,留下臣女!求娘娘留下臣女!即便为奴为婢月芙亦心甘情愿。”

    瞧她那焦急的模样,倒惹得我心生厌恶,只冷冷对田敬全道:“宣下一组吧。”

    “娘娘!求娘娘开恩,留了臣女。”她竟跪爬过来哭喊道。

    田敬全见状上前喝斥道:“放肆!大殿之上岂容你喧哗吵闹,拖下去。”

    未承想,那女子面露戚惶之色,竟晕厥了过去。

    如此一闹我倒软下心来,起身要去探她。田敬全躬身道:“这样的事常有,娘娘不如先歇着,待老奴来处理。”

    不多时,进来两个小太监将那女子抬了出去,我见她脸色苍白,满面泪痕,心下不忍又怕他们胡乱处置了这女子,便起身谓静宜道:“坐这半日真是乏了,甄选之事还劳烦姐姐费心,妹妹我先行回宫去了”。

    静宜欲起身相送,我抬手要她安坐,替我继续甄选。

    因记挂着那女子,出了百子楼,便嘱内监将她扶上我的车辇送往太医院救治。

    太医院内,凌轩施针后那女子缓缓醒来,见我在侧,翻身跪到地上,磕头哀求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我叹了一声道:“你可知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便是骨肉分离了,你就舍得你娘亲爹爹么?”

    “月芙命苦,宫外早没了家。”她哽咽着说罢,复又嘤嘤啜泣起来,继而抽噎道:“娘娘容禀,月芙乃是庶出之女,亲娘早逝,一直为大娘所不容,而今才被遣送入宫……月芙在民间时,常闻说皇上与花蕊夫人最是慈心。还求娘娘怜惜,留了月芙在宫中伺候娘娘。娘娘!”

    她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我在这里听着心下恻隐,“你是县丞之女,断没有留你为奴为婢之理。平日可也学过些诗书礼乐?”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夫面之不饰,愚者谓之丑;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愚者谓之丑犹可,贤者谓之恶,将何容焉?故览照试面,则思其心之洁也,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臣女自小研读《女训》,愿闻娘娘教诲。”听她将蔡邕的《女训》一气呵成,我心下已是半惊半喜。能够研读《女训》且不说贤德,善心该是有的,又见她花容带雨,便令掖庭局留了。

    出了太医院,不觉在心中嗤笑自己,短短几载便让这些古人同化了去,竟会因着一篇《女训》留了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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