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陈惊座”旁有女郎持箫随侍,图作按谱寻声之状。一时名家题咏,盛推词宗,而知其生平,莫如竹,为赋摸鱼儿一首,款作“摸鱼儿,题请其年长兄正,弟彝尊”:
擅词场,飞扬跋扈;前身可是青兕?风烟一壑家阳羡,最好竹山乡里。携砚几,坐罨画溪阴,袅袅珠藤翠。人生快意,但紫竹尹烹泉,银筝侑酒,此外总闲事。空中语,空中想出姝丽,图来菱角双髻,乐章琴趣三千调,作者古今能几?团扇底,也直得,樽前记曲呼娘子。旗亭药市,听江北江南,歌尘到处,柳下井华水。
词中宛转讽劝,珍惜词名,不如归隐。朱竹本以布衣负重名,姓字达于楚中。但此时同赴征车时,亦不免有功名二字横亘胸中。邓之诚清诗记事初编谓竹“论者惜其轻于一出,终伤锻羽;然观所作吊李陵文!早已决心自献矣!”果然,则讽劝陈其年于试后归隐,岂非违心之论。
其时同试者有杭州吴农祥,题沁园春三首,其第三首,即记紫云。
吴农祥的词,末有小跋:“陈髯旧有小史,惊艳一时,又作沁园春以恼之。”此“小史”自是紫云。词并不佳,但有本事在内,不妨一读:
柳底吹笙,尘尾乌丝,争侍宾筵,见题诗欲倦,徐留帐下。宿酲微解,恒立床前,掷果丰姿,馀桃憨态,任打金铺拥被眠。即君誓,定今生与汝,不罢相怜。
只今追忆蹁跹好,初日容仪比少年。记笑颜抬眼,花难解语。歌喉按指,珠亦羞圆。金乌初开,璧人何在?翡翠帘寒易惘然,秋怀苦,似长河不息,膏火同煎。
“填词图”中,后辈题识,多道“云郎”蒋苕生为题北曲一套,其中有句:“中间吴市学吹箫,拥着个小云郎,天涯流落不多时,燕子归巢。”吴市吹箫之语,为其年同时人所不便提,于此可知,当时人用“歌板旗亭”、“歌尘到处”等字样,以及拟之为柳屯田,皆有微意。原来其年其时,家已中落,晚年不免以新词干谒豪贵,冀得馈赠,如后来乾嘉时游士食客之惯技,是亦可悲之至。
图中又有孙枝蔚过秦楼一词,最堪玩味。孙枝蔚字敬人,陕西三原人。少遭李闯之乱,与同里少年奋起击贼,几度不死。入清后在扬州经商,又几度富而复贫,贫而复富。中年方折节读书,与王渔洋以诗定交,竟成莫逆。此时被荐入都,自道既老且病,不愿应试,礼部不许。试后落第,康熙为示笼络,特旨应试不取而年迈者,给予内阁中书衔,回籍。孙枝蔚不愿受官,自道过老,四十岁时,须眉便已全白。官又不许,将受一空衔而归。此人是奇士,亦是高士。诗文不事摹拟,真气流行,而微嫌粗率。赠陈一词,开口便知是辛稼轩的路数:
使尔填词,何人草檄?此最不平之事。须长似戟,手快如风,故作麻姑狡狯,也觉流宕无聊。且对蛾眉,消人愁思,况方回近日断肠,是儿能记。
这是上半阕,老气横秋,俨然前辈口吻。其实,孙枝蔚比陈其年还小六岁,这时不过四十八而已。
赠陈之词,所以作老气横秋之状,乃因孙枝蔚自居为其年直谅之友,有所褒贬规箴,则语气不得不然。“使尔填词,何人草檄?此最不平之事”三句,极道其年捷才,草檄须快手,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方为合格。填词则引商刻角,逐字推敲,尽不妨下水磨功夫。以至捷之才作不必急之文字。而至急之文反不得至捷之才执笔,是为两失,所以说:“此最不平之事。”
“须长似戟,手快如风,故作麻姑狡狯,也觉流宕无聊”四句,直道其词,虽快不好。“麻姑狡狯”典出神仙传:“麻姑索少许米,掷之堕地,皆成真珠。方平曰:‘吾老矣!不喜复作此狡猾变化。’”这就是说,其年自恃快手,有意贪多。看似真珠,其实“少许米”而已。“流宕”与流荡同,意谓其年频年游食,当筵填词,人惊捷才。其实丽句清词,言之无物,自己也觉得无聊。“须长似戟”并非为“手快如风”觅一形容仪态的对句,乃指其年已逾五十,应以王方平为鉴,已老不必再作此狡狯变化。以下“且对”四句,承无聊而来,写图中女郎,兼写其年傺的心情。“是儿能记”下自注:“宋贤诗:‘能道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其年词风,近乎苏辛,此为公论。而孙枝蔚独拟之为贺鬼头,可谓别具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