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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北巡与西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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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李洵那小崽子还能做个闲散辽王。

    反过来,肯定他李三死全家。

    李克宁被杀,李老三估计被吓够呛吧。

    好乖乖,忍了这么多年,真行。

    等等。

    这小白脸找爷爷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让贤?不可能。

    老李家发奋图强几十年,大李子命都搭进去了,怎么能便宜他老郑。

    这点自知之明老屠子还是有的。

    郑守义试探道:“那么三郎此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李三郎反问:“刚才问你还没答我呢。”

    郑守义就有点跟不上节奏。

    当初大李在的时候,跟李家兄弟说话就常常有这种感觉,今天就更强烈。反问道:“甚事?”

    李三郎道:“过几年,这位子给你,接不接?”

    这话说得简单,却又把老屠子惊得跳起,胖脸乱摇,双手连摆,道:“弄不成弄不成……

    李三被他晃得眼晕,道:“你你你别慌啊。”

    老黑心说能不慌么?你老小子肯定已经大兵把爷爷家里包围了,老子敢说错一个字,怕不就得被人宰了祭旗。

    一只黑手被李老三拉着,郑守义是死活坐不下去。

    要说这么近个距离,拼了命也能弄死这厮,但郑某人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心里真是乱得可以。

    李枢密也只好由着他吵吵不言语。

    闹了一阵,老屠子看李老三好像真的没啥恶意,自己感觉也演不下去了,试探着在坐榻边上挨个屁沿,道:“三郎,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心中却想,难道这小白脸真要让贤?这不是扯淡么。

    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小期待。

    不会是真的吧。

    便听李三郎道:“二郎,你读史吧。”

    郑守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坐个屁股沿实在难受,就抖着胆子挪一挪姿势。坐稳了,咬着嘴唇搔搔头道:“读了一点。”

    李枢密道:“国朝历史,知道吧?”

    郑大帅还是摸不清路,道:“哪一段?”

    李枢密道:“大唐因安史之乱盛极而衰,知道吧。”

    郑守义是个屠子出身的武夫,不管他自己怎样认为,事实就是,在从军前的岁月里,他就是个屠子老板。

    所以,在他的脑海里,对于这段历史有限的记忆就是郑家祖宗跟着安大帅造反,一路打过洛阳,抢过长安,在华清池里洗过澡,在贵妃床上打过滚。见问,郑守义谨慎地回答道:“略有所知。”

    李枢密也就不再管郑守义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说起来,道:“大唐扫平域内,气吞山河,豪迈万千,遗憾安史之乱,自此衰落。

    太宗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衰。

    我常思索,为何会有安史之乱?原因自然有很多,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天宝年间绝了边将入相之路。

    国朝以武立国,征战四方。但边疆辽阔,不可能将从中御。

    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也。

    想打胜仗,必须给边将专权,必须这么干。

    国初每临大战便设行军大总管,正因于此。只不过,贞观、永徽时,行军大总管事起则设,事毕则罢。这样安排是想即得其利,又无其害。因是临时差遣,权力大一点也无妨。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大唐疆域日渐辽阔,边关战事愈加频繁,后来临时差遣不能解决问题了,就变成了常任节度使。

    其实都是一脉相承。

    总有人说节度使搞错了,但是我不觉得明皇做得不对。大唐东西南北各有几万里,边疆不设节度使怎么可能?就算不叫节度使,也得叫个什么总督,什么总管,什么总理。

    总之,边帅要打仗,就必须事权专一,换汤不换药。

    问题在于,国朝以来,一直有边将入相的传统。

    何也?边将功勋卓着,不封赏不行。但怎么封赏?莫如入朝为相。边将为相,好处极多。首先,军功卓着者,熟识兵事边情,有这些老将在中央,有个变故,中央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瞎指挥。

    其次武人作风硬朗,不似酸丁窝囊,说说天下无敌,做做无能为力。都是久历边事之人,不至于胡儿闹个屁事就被吓尿了裤裆。”

    “扑哧!”

    其实李老三说了半天,什么大总管,什么节度使,都听得咱黑爷云里雾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明白,又完全看不清。稀里糊涂就被李老三带着节奏往前走。最后听他说酸丁窝囊,这话倒是深得我心,郑大帅就没忍住。

    李枢密不受他影响,满脸认真地说:“第三。大将入京,也就免了造反的风险。只要有选择,谁饱撑了天天想造反?边塞辛苦,能够入朝为相,荣华富贵,福荫子孙,这是报答功臣,也是内外相安。

    开国以来,出将入相者不知凡几。

    贞观诸相,哪个没有带过兵?

    汉初功臣多遭屠戮,而我朝却有凌烟阁功臣一段佳话。太宗皇帝与功臣大多善始善终。后面几代帝王也没闹出过大乱子。

    何也?不就是君臣相安么。”

    这一段,郑大帅终于找到了一点感觉。

    征战苦啊,如今他就有点感觉吃不消了。这次还只是跟着李三行军转了一圈,没有大战,都觉得辛苦。毕竟四十好几的人了,不是愣小伙喽。能睡屋里,老黑也不想在帐篷里打地铺啊。

    就着凉水啃干饼,裹着毛毡熬天明,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李枢密越说越激动,跳起来在屋子里乱转了片刻,道:“睿宗朝景云二年,以贺拔延嗣充河西度使,开节度使之先河。至玄宗朝天宝元年,常设九大节度使,一个岭南五府经略使,人称天宝十节度。

    其实十节度也没啥。

    张说就是幽州第一任节度大使,又转任朔方节度使,开元十一年任中书令。

    牛仙客、李适之等等,这都是从节度使任转任宰相的名臣。

    从睿宗朝到开元,都没出事,偏偏到了天宝十四年闹出大乱子,为什么?

    就是因为绝了节度使入朝为相之路,且诸多节度使下场凄凉。

    天宝名将王忠嗣威震河西,朝廷借召他入朝跸见,密令哥舒翰清洗其旧部,而后下罪,贬为汉阳太守,不久暴亡。

    再说这个哥舒翰,从天宝六年前后上位,在朔方任上一直干到天宝十四载中风,八九年就没挪过窝,也没有别的去处。也幸亏他是中风,朝廷顺水推舟就免了他的节度使,给个荣衔高高挂起来,若他没有中风呢?

    二郎。本来边帅干得好就回朝为相,公私两便。到天宝年间,节度使干到头就再也没有出路,只能原地打转。

    边将本来就权重,上升无望,久镇一地,时间长了能不出事么?

    再加上天宝年间皇帝老了,还有老皇帝与太子那一摊子烂事。搞来搞去,又弄得几位边将接连出事。王忠嗣,皇甫惟明,阿布思。王忠嗣是谁,那是玄宗养子,这都说死就死了,你怕不怕?”

    李老三与郑守义说这些国朝往事,实在是对牛弹琴。郑某人不是酸丁,没耐烦研究这些。看书也就是看点兵书。读《三国志》都是因为李老三读,他就想瞧一瞧里头都有什么,还得狗头军师帮忙才勉强看得下去。

    至于这些国朝旧事,咱郑大帅就彻底跟不上节奏。

    他既弄不清李老三说得是啥,也无从判断哪句真哪句假。

    可有一点郑大帅慢慢听出味道了,那就是这个节度使一直就不好干。

    这是说中了郑大帅的心坎里。

    当年是个大头兵,咱老郑也曾觉着节度使很荣耀。等真做了义武节度使,郑老板的心里就一直有隐隐的不安。

    也是从那时起,他面对大李就总觉着哪里不自在,总觉着不踏实。

    从前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病根在哪儿,或者说也不敢深想。

    比如,若非丁会闹那一档子事,他可能很久都不会去碰触这个问题。

    此后他也曾绞尽脑汁,比如通过自请移镇振武军暂时解决了麻烦。

    但郑守义内心明白,这只是暂时。

    他已经作到节度使了,往后再怎么走?

    说实话,郑守义还没有想,没敢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李大受伤,他蠢蠢欲动,何尝不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没想到,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李老三赤裸裸地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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