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守义的几个嫡子,其实也就小屠子跟他较多,老二最近几年也见得多,还算了解。三儿子常年不在身边,郑二就很闹不清他身边都是哪路神仙。只听说鼓动儿子剃秃瓢应募什么讲武堂这事儿,就觉着这姓高的小子不是好人呐。
这事儿母大虫倒是了解一些。看老黑已经镇压了傻儿子,就出言解释道:“便是妫州高家,高行珪之子。”
高行珪?
郑守义回想一下,道:“哦,记起来了。”
之前李大打河东路过妫州,顺手收拾了不知好歹的高家。两兄弟带着几千兵跟去了河东,打云、代,打李存勖都不少出力。后来又被带去晋阳,好像队伍被打散了,这兄弟俩也留在符存审手下听用,反正柏乡这次打梁军没见到。
听说是这个高家子弟都进了这个讲武堂,郑守义就有点好奇心,只是看这傻儿子稀里糊涂,也就跟他随便聊两句让他老实在家。
……
老李家玩得高,都没给郑大帅发挥的机会就完成了新老交替。
在幽州呆着也没意思,又是刚刚拿到的兵额,郑大帅不想久待,准备尽快返回振武军去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要走,当然不能稀里糊涂地走,就主动来见李三做个辞行。
顺便再看看能捞点什么好处。
还是在书房,新鲜出炉的李枢密道:“正好有个事与二郎商议。”
李三郎小了大李十二岁,差一两年才四十。许是这几年在幽州养得好,看起来与二三十岁的郎君也相差不大。曾经的小白脸,如今做了四镇之主,老黑这心里也不知该是个什么滋味。
总之是有点酸溜溜的。
便听李枢密徐徐道:“郑帅可知,柏乡一战期间,刘守光曾与城中将校勾结,欲图不轨。”
郑守义听得眼皮子一跳。
这事儿他怎么不知?祸根李小喜还是老铁匠安排弄死的呢。但是咱黑爷会演,一脸的无辜,静静听讲,绝不多言。
李枢密自顾自说:“不知怎么,许是出了内讧,张万进杀了李小喜,然后跑去了刘守光那里。”
李老三就事论事并没有特别所指,但是郑大帅自己心虚,总觉着李老三是在试探他,敲打他。听到这里,郑守义感觉应该说点什么,就发问道:“张万进?那个云中张万进?”欲图转移方向。
李老三道:“对,就是云中来的那个。”
“这厮。”郑守义作态将案几猛拍,怒喝一声。
李老三道:“彼时大兄与梁军在柏乡苦战,刘守光却屯兵景城,居心叵测。好在他们内讧。若不然,我军在南边作战,这贼王八蛋却来偷一把幽州,岂不乱了我军心,必成大祸。
我知二郎与刘守光相厚,但是义昌无论如何不能再放在这厮手里了。
朱梁虽败,却只是小挫,元气未伤。
朱温亦是一代人杰,待缓过这口气与咱还有得打……
“唉!”郑守义巴不得李老三去关注别人,黑手一挥道,“我知了。
小刘这把太不地道。
咳,柏乡一战,想想我也后怕。
打得凶险呐。
嘿,也是韩勍那厮被赵军引走,侥幸扯开了空当,使我军捉到战机。若彼过河后直接向西,我军亦只能撤了。
这数万梁贼抱成团向北压过来,爷爷都不知道怎么应付。
后来南下,俺亲见了杨师厚那厮。在夏州,某曾与此子交手,不是俺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有杨师厚在河北,且打呢。
小刘这厮素不安分,他在义昌,我军还要分心看着东边。
翌日跟梁贼打起来,真不踏实。”
之前因为刘守光,郑大帅多死了多少脑细胞,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调动其情绪将大腿狠拍,郑副枢密使道:“这义昌嘛,你说怎么打咱就怎么打。”又挠挠头,道,“不过嘛,小刘能不杀还是留个活路吧,好歹老弟兄一场。”
对于刘二的歪心思郑守义心中恼怒不假,可真说要下死手,咱黑爷也黑不了这个心。当初赚得渝关门开,夺下幽州,郑守义多少觉着有些对小刘不住。
“二郎所言正合我心。”说着,李枢密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向老黑招招手,领他移步,来在一面墙前。
这墙上挂着一幅幕布,李枢密轻轻将布拉开,就见一幅硕大的图画显现眼前。
郑守义上前细观,但见在上面一行写着“大唐地理图”五个大字。他立刻反应过来,与军中常用的地图相似,只是内容更加广阔,一看就是李三郎的手笔。尽管是第一次看,但是郑大帅还是很快理解这是大唐的全图。
啊,原来,大唐是这个样子啊。
李枢密向他微微一笑,然后好像突然进入到某种状态,看他一只手在图上摩挲着,道:“看,这里是幽州,就是你我所在。
从此向东北,这是柳城,这一大片就是当年的安东都护府,都是咱大唐的。但是,”他的手指在柳城附近圈了个小圈,“如今咱只有这么一点点了,柳城到辽东城这一线还算安稳,辽南,就这个半岛,一直也顾不上管。”
李枢密又向东北画了一大片,说:“这里是渤海国,也就是秣褐,女真,原来都是咱的。”手指从辽东向西缓缓移动,“看,这里就是振武军,这是阴山,东城中城西城。”
他手指重点戳了两下,道:“天德军,宋瑶,你很熟吧。”李枢密的手指继续向西,“再往西,这里是河西,西域,咱大唐的安西、北庭就在这里。
看。”李枢密张开双臂扑在那图上,似乎是拥抱着什么宝物,“这里,这万里江山,都是咱们大唐的。
呵呵,曾经都是。
我听说,当年的长安……
李枢密的声音开始哽咽,两滴热泪在眼眶打转,手指已经点在幽州西南方向的一处标着“长安”的地方。
“这里,长安。我听说,曾经长安城外有一碑,上面刻着,‘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么还是一万里。”说着,李枢密用手臂从地图的西边跨到东边,然后回身对郑守义说,“这天下何其广大?
这万里河山,都是大唐的基业。
日月所照,江河所致,皆为汉土。
我大唐马蹄到处,皆是大唐。
世界何其广大,我等何必要在关内这屁大点地方打生打死?
何必呢?
有这腔热血,去征服远方,去征服天下呀。
二郎,有些事,我跟你说你还不能明白,但是……
李枢密好像突然泄了气,靠墙坐在地板上,道:“我真是不想打内战,不想打内战。都是中华好儿郎,自相残杀,何必呢?
刘守光想创业,好啊。”他腾地跳起来,指着北面的渤海国,指着西边的河西、安西之地,道,“二郎,你去跟他说,想创下基业就去外面打。
去打渤海。
去打河西。
去打安西。
他打下哪里,哪里就是他刘家基业,可以传之子孙。
只要他肯,我让他过境,还给他粮械,让他去外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