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不是个东西呀。
看看天色已晚,就打算先休歇一夜,好好跟麻利了解一下情况。麻利在这附近都跑熟了,领着郑将军找到一个庄子驻下。
不提。
……
是夜。
贵乡。
葛从周白天战了一场,杀获甚众,回城却不休息,立刻来见李公佺。
李公佺已经备下酒肉,要请两位救星用餐。
说来搞笑,白天城下大战,卢龙兵已经乱了阵脚,如果魏博兵出来再冲一下,可能直接就完了。但是李将军居然真的谨守门户,一兵不出,老王八就站在城头看汴兵逞能,也闹不清到底是谁挨打,谁助拳。
葛从周是个三十四五岁的魁伟汉子,六尺多身长,方方正正国子脸,朗目浓眉,一身血衣也不更换,抱起羊腿就啃。待到半条羊腿、一张胡饼下肚,肚中垫了三五分内容,端起酒盏嗅了一嗅,道:“柳烧?”
李公佺道:“嗯。”葛从周将酒盏在鼻下嗅了几口,却又放下。
看他不吃,李公佺奇道:“怎么?”
葛从周道:“此酒,待今夜破敌归来再饮。”
“公是何意?今夜还要击敌。”李公佺都不好意思了,明明是魏博挨揍,又不是汴州遭劫,怎么这般拼命法。葛从周道:“今日一战,我看卢龙兵骑军也还罢了,步军全无战意。燕兵一败于内黄,再败于城下,士气已沮。若再不速走,只怕全军崩坏。我若是刘窟头,便要今夜遁走。土团乡夫乃至步军固然不免损失,至少骑军、精锐能得保全。李公。”
“啊?”
看着李公佺的双眼,葛从周道:“邢州那边还有河东周德威,我不能离开过久。若燕军宵遁,我欲率兵掩杀。奈何今日我折了二百余骑,兵力单薄,李公,城中大军可否助我?”
“此话怎讲?”这话说得有点打脸了,李公佺双手一拍,道,“燕兵杀我甚众,岂能使他从容离去。且待我整顿兵马,随将军出城。”看老王八还算说句人话,葛从周道:“也不用多,有二三千精锐即可,最好是骑军。”
“十三郎,速速去办。”李公佺安排了史十三去准备,又道,“呃,三千兵够么?城内有兵万五,留下五千,出兵一万如何?李思安将军去否?”
“今夜有三千兵足矣。待燕兵溃乱,天明后再遣军出城掩杀可也。”
见葛从周没接李思安这茬,老王八虽然搞不清此中关窍,但也知道不该再说,暗暗决定,天明后再去问问李思安什么意思。
这汴兵真是奇怪。
……
如同往常一样,刘仁恭在几处营地视察一遍,亲自鼓舞士气,安抚军心,但心中更加坚定了撤军的念头。
全无战心,事不可为。
一回帅帐,立刻询问赵珽,中军这一万主力准备得如何。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地说自己先跑,赵珽只是这两天在安排饭食时,找个由头每人多发几张胡饼。当然是全军都有,否则岂不可疑。军士们吃不完当然会存下来。这年月,还没人嚣张到将粮食丢掉,尤其在战场上。这一路南来,沿途顺着运河有多个据点,本来就是用于向前方输送粮草的兵站,撤退途中正好可以就食。
除此之外,也就是衣甲兵械,这都好说,一声令下就能打包就走。每十个步兵就有六匹驮畜,这在其他内地藩镇未必做到,但是卢龙没有问题。至于刘守文的骑兵,那就更好走了。而且赵珽已经规划好了撤退路线,以免自相践踏。
听了汇报,刘仁恭甚为满意,一顿饭也多吃两口。
但赵珽心中其实是翻江倒海。今夜一撤,除了这不到三万战兵估计能够撤下来,其余数万将士的命运已经不问可知,。他们在此作孽深重,魏博武夫不会给他们活口。甚至就这二万大几千人,最终能回去多少也不好说,人人归心似箭,黑灯瞎火地跑起来,不出乱子都出奇了。
想到这里,赵珽就觉着一阵阵揪心疼痛。
这将是数十年来卢龙所受最惨痛的一次损失,没有之一。
哪怕李匡威坏事,损失其实都不大。除了三四千人跟他去了成德,后来因为在镇州搞事被杀外,数万大军基本都跑回来了。只不过武夫们看不起李匡筹,不愿为他效力而已。否则,刘大帅这两年怎么可能一下子搞起这么多老武夫当兵。
哪怕是二万多主力顺利撤回,也将丢下近大几万人呐!
要知道,这些人中有一二万是技艺娴熟的老兵,哪怕是辅兵、民夫也多是镇中精壮。卢龙全镇人口算上义昌也就三四百万,精壮男子不足百万,这一败,将近就是十成去了一成啊。卢龙上一次遭受这等损失是什么时候?怕不得追溯到安史之乱去了?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诚不我欺。
入主卢龙,力挫河东,吞并义昌,明明一切顺利,似乎卢龙前面是一片坦途,是怎么急转直下成了这个局面的呢?赵珽真是觉着这是一场幻梦,非常不真实。就算这么回去,又该如何收场?数万家庭向大帅要丈夫,要儿子,要父亲,要兄弟,刘大帅该如何面对?又能如何面对?
而在蒙受如此损失之后,面对必将到来的各镇侵略,卢龙还顶得住么。就算顶住了,又要付出多少代价。看看贝州,咳。还有北面扑朔迷离的局势,直到今天,仍然毫无讯息。
废弃的公文在碳盆里蜷缩、扭曲,最后化作一缕青烟,仿佛连赵珽的魂都带走了。行李已经默默收好,凡不必要的一概丢弃,赵珽甚至换洗衣服都一件不带。在帐中将行李再次检查完毕,干粮、水囊,护身的横刀,皮甲已经套在身上,几封自觉有用的书信揣在怀里。
再无其他。
贵乡城头,灯笼每隔数步就有一盏,烛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借着恍惚的灯光,远远望去,可见城头守军缩着脖子来回巡逻,不时还要驻足向城外眺望一眼。
随着夜深,城下卢龙军营也渐渐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传出的犬吠、畜鸣,似乎一切如常。子时一过,中军营门缓缓打开,一队队早已心慌意乱的士兵,在将校的有序指挥下,背着包袱、牵着畜生,静悄悄地离开,无人发出一点杂音。刘大帅在千余护卫下,夹在军士中,渐渐隐没在夜色下。
风萧萧兮,易水寒。
刘仁恭,将他的数万卢龙儿郎,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