忿气。因他年小羸弱,只作个扈从,伺候郑二饮食起居。
“慌个屁。”郑二伸出蒲扇大的黑手,将这五尺丁提拉起来。
“有个自称是郑守仁……
老大来了?不等听完,二郎拔腿就疾奔营门,远远高叫:“大兄!大兄想杀俺也。”边走,两行清泪就从面上滑下,扑上去将郑大一把拥住,狠捶了两捶。
好悬没给捶出内伤的郑大挣脱了魔爪,看见弟弟也很动情,在老二腹间捣了一拳算是回报。自前一别,两年来他随李匡威东征西讨,与弟弟不得相见。上次路过安边,不巧郑二进草原公干错过,今日得见,亦难免热泪盈眶。
两兄弟进了营房叙话,只留舅哥张顺举在侧陪吃。
瞧弟弟今非昔比,郑大百感交集。有点武夫样子了,握着二弟的手,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苦了二郎啦。”
给老大满一碗酒,郑二堆笑道:“尝尝这个,保管你没吃过。”
“好香。”
一开酒坛子,酒香醇厚扑面而来,郑大端碗看看,酒浆清亮淡黄,与常见的各种花花绿绿绝不相同,味道更是让人陶醉。郑二提醒道:“浅尝一口,此酒性烈,与凡品大大不同。”
郑大依言轻品,一股热流顺喉而下,顿觉腹中温暖如火烧。双眼一亮,昂首将半碗喝下,呵出一大口酒气,道:“好酒。”火烧火燎的这股猛劲儿,非常符合厮杀汉的口味。
郑二又给满上一碗:“慢慢吃,此酒性烈易醉,只怕误事。”
“误事?谁来管我。”郑老大说话非常嚣张,但酒到嘴边还是放缓,浅浅品了半碗,转手敬向张顺举,道:“二郎得你看顾,某在这里谢了。”又将剩下半碗灌下。张顺举陪了半碗酒,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讲这些作甚。”
郑大道:“哎,二郎你这队伍不差呐。值守军士在营内亦披甲而无懈怠,人人健硕,虽只数十人未可轻辱也。练得好兵。”心中纳闷老二啥时有这水平。黑哥可没听出老大的疑问,只当是夸奖,嘴里假装谦虚道:“大兄谬赞,谬赞了。”形象十分得意。郑大只好又问:“二郎,我进城见单无敌,素闻这厮治军有力,怎么我看着哪里不如你等?”
郑二完全没听出大哥的弦外之音,“嘿嘿。大兄眼睛真毒,是不如我军呐。”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又撸起袖管,道,“非是俺大言不惭,这城里我等认第二,谁敢说第一。”
“怎讲?”
郑二抖擞精神,得意道:“大兄我问且你几日一操?”
郑大道:“寻常五日一操,俺是三日一操。”
“嗯,那俺是三日一大操,日日有小操,四日才有一休。”郑二得意洋洋道,“他老单五日一操,凭甚跟爷爷相比。军中演武,我营次次夺魁,如今都让辅兵过去,正兵全都歇了,免得彼辈太失脸面。”
听弟弟如此胡吹大气,郑守仁道:“你日日操练,吃啥?”谁不知道兵要勤练,问题是你的有钱呀。练得勤,得粮肉跟上,一人一日三斤粮打底,还得经常有肉,否则人就垮了。当然,若是粮肉跟不上还要硬练,更可能是直接兵变。天下藩镇中,卢龙算是舍得投入的,也只能闲时一天两斤粮,定期有肉但做不到顿顿都有,五日一操是常态,三日一操都很有限,大李何德何能?
郑二拍拍喝了一半的酒坛子,道,“李帅那点粮肯定不够,刘镇将给些加赏贴进去亦不足,但李三郎有办法啊。这烧刀子是他所出,性烈,军中都很喜欢,胡儿也爱,就以买卖此物换了许多粮肉。每日小操好说,早起跑十里再吃饭,加半斤粮。这两岁抄掠、赏赐亦多,攒了不少畜牲,数百张嘴也就够吃。”
郑大嘟囔:“从前不知李大有这规矩啊。”
“从前是没这规矩,这不来个李三郎么,一肚子坏水啊。刀、枪、弓、弩、举石锁,那都不消说,主要是这厮整起人来花样翻新呐。”郑二这想起两年来的一把辛酸泪,咽了口酒,忍不住要多说几句,“先是日日出操,跟着是加晨跑,跑五里跑十里还得负全甲,几十斤呐。行军,负十日粮械,或四十里下营,或八十里下营,最远有次一日夜不眠不休走了小二百里。
最可恨是半夜集合。三声哨响,全甲全械集合,每月都来这么数次。头次差点闹出营啸,吓得老刘以为敌袭,哈哈哈哈。”想起那夜刘仁恭被惊得从小妾肚皮上下来,好悬没给吓出毛病,狠抽了李大一顿鞭子,郑二就觉得解恨。“这是日常。新卒进营,三月整训比这还惨。”
想想刚来安边那几个月,郑二赶紧喝碗酒压压惊。
“李三?他不是作书记么。”郑大印象里,李老三还是个小白脸的酸丁形象,在这点上老郑家的审美出奇一致。“今非昔比啦。”郑二道,“你是没见。本来是个文书,后来让他管辎重、辅兵,再来他操练那些辅兵也跟正兵不差,披上甲就能打,连他妈伙夫胖五郎都硬给练瘦了几圈你敢信,扛着甲行军比都我不慢。”
“胖五郎?”郑大回想道,“是管仓那个么?”
“可不是么。”这厮当年可没少揩老郑家的油水,郑二心里暗自念叨。
郑大疑惑:“你等这样搞,刘窟头怎么说?”
“说甚?”郑二奇道,“是练狠了些,但李大对弟兄也真心。骂归骂,大伙儿心里知道好处。俺还弄了俩胡女耍耍,他兄弟居然不养,与军士同吃同住,弄得俺都不好意思老往外跑。啊不,李三这厮偷养了俩回鹘女,噢不,四个。”数出四根指头,黑哥也不知想到什么,停了停道,“李三有句话我觉得有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真有用。习惯了,只要粮足。数次出塞,豹都战损最少。不对,这刘窟头有甚好说?打打杀杀不得靠爷爷撑他,有此等精兵,他做梦得笑,说个甚?”
“二郎,人心险恶啊。”郑老大幽幽道,“按你这说法,李大郎这是深得军心。这数百号人,精锐又一心,难说别个怎么看。为兄在李公身边多年,见闻不少,总不免多想,你莫往心里去。”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卷快翻烂了的书卷递给郑二,道,“此乃卫公兵法,我已读了数遍,你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