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人的脑袋探出来。带着腼腆的神气看看李真,略显羞涩地笑了笑。
浓眉大眼,生得敦厚朴实,倒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男人连忙介绍:“远伟啊,这位是……”
“李真。”李真点头笑笑,“你好。”
“啊……你好。”年轻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没弄明白面前站着的这位究竟是何许人也,站在门帘之后,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出来。
而李真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一样的青涩、一样的寡言少语。
那男人撩开门帘热情地招呼:“进来坐,进来坐,他**串门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你俩先坐,我去弄菜。”
于是李真看到了那年轻人肋下夹着的拐杖,还有里屋炕上的一摞书本。多么熟悉的东西——高二数学、高二物理、高二化学……
教科书、参考书、习题集堆在一起,把炕梢整个占满了。其中一本还摊开着,上面覆着笔画纵横的演算纸,似乎刚刚正在解题。这些东西让他想起了很多事,于是原本打算拒绝挽留的话就晚了一刻说出口。而趁着这当口,那男人已经将两人让到了屋里,自己又走出去了。
面对这样的热情,他也不好再执意离开。更何况此行另有其他目的……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极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反光。
于是李真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就坐到炕沿上,随意起了一个话题:“高二了啊?啊,在做化学题。”
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比这个王远伟大了一岁而已,但眼下却觉得自己同这个高二学生已完全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了。加上从神农架回来之后他的样貌又发生了些微的改变,变得更加成熟,于是只比他小了一岁的张元伟也把他当成了一个老练沉稳的、真正的“大人”。
王远伟羞涩地挠挠头:“嗯,做化学题呢。有道题不会。”
李真就习惯性地看了看习题集上的那一道题——“如何去除乙酸乙酯中的乙酸”。
然后脑海里昔日那些记忆一涌而出,就仿佛昨日刚刚记下,几分钟之前又温习了一遍。他略一沉吟,在本子上了点了点:“用碳酸钠。乙酸和碳酸钠生成易溶于水的乙酸钠,会分层。同时由于盐析作用,饱和碳酸钠可以降低乙酸乙酯在水中溶解度,分层更就明显,然后分液就可以了。”
王远伟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这位客人对高二习题也如此精通——听那口气简直就像一个老师。但他似乎的确是那种标准的、一心读书以期望鱼跃龙门的好学生,在听完答案之后眼睛一亮,当即焕发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热情来。
他也坐到炕上,回味了一会儿李真给出的答案,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碳酸钠呢!”
李真温和地笑着,随口问道:“还有别的题么?”
王远伟连忙抽出另一个本子摊开:“还有这个……”
于是在之后的半小时时间里,李真做了一次免费家教。这种经历对于他来说也算是愉悦的——在神农架的生死大战之后忽然来到这样一个小山村,帮助一个高二学生解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经历。
他的基础相当扎实,本身的记忆力又极好,因而毫不费力地为王远伟又解答了六个问题。到最后这个高二学生几乎是以崇拜的目光看着百科全书似的李真,忍不住开口问:“哥,你是……老师?”
李真笑着摇头:“不是。我在军队工作。”
“啊……”王远伟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你是国防生吧?”
李真又摇头:“战斗人员。”
这时他爸爸撩开门帘搬了一张小桌走进来,与有荣焉地说道:“你李哥是中尉军官!”
于是王远伟的眼睛就更亮了。
桌子搬到炕上,饭菜随后被端上来。李真脱鞋上炕、三个人盘腿坐着开始吃午饭。要在从前他肯定觉得有些拘束,然而可此刻却只觉得洒脱快意、逍遥自在。
因为……他知道就在自己吃吃喝喝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两个家伙守在一月的寒风当中呢!
实际上令他心情愉悦的还有一个因素——王远伟。
尽管听起来不大厚道……然而这个高二学生的确令他体验到了某种自豪感。相差一岁而已,但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了。这种情绪并不能被归类于“洋洋自得”或者“自鸣得意”之类的负面情感,而完完全全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也是因为心中产生了这种感受,到最后他甚至以兄长式的口吻勉励了王远伟几句——当然其中也有那几杯白酒的作用。
这顿午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又稍微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之后,李真留下了一百块,拜托王叔替他还给当日另两个好心人。推让一番之后对方收下了钱,又礼节性地挽留李真在家里用一顿晚饭,又在他婉拒之后便将他送出了门。
自始至终,这个乡村男人都守着本分,既没有询问李真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试着提出其他要求。
这使得他对这家人的印象变得相当好。于是想了想,他主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叮嘱对方倘若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试着向自己求助。
但实际上他能够为这家人做的的确有限,也不相信对方会真的有求自己。然而能够结交这样心地善良、懂得进退的一家人,总不是一件坏事。
父子两人将他送到了村口,昔日那种雪中送炭的情谊着实令李真感动。因而他的心中生出了小小的遗憾——倘若此时亚当就在身边,他也许可以引发一次共鸣,利用那种力量激发自己的潜力,试着以自己的血液治愈王远伟的腿。
不过遗憾终究是遗憾。眼下亚当的骸骨正在北方基地某处被严格保护着,即便是自己都没有权限随意进出那个房间。况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尊严。太多的怜悯与帮助,也不一定就能令旁人更加幸福美满。
于是他执意让父子两人先回到家里,而后收敛了神色,静静等待那一趟长途车的到来。
五分钟之后,道路那头驶过一辆空仓的白色卡车,扬起一大团灰尘。
而长途汽车也隐隐现出了踪影。
李真冷冷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