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低。
“可是”
“况且要是让人家知道我金泰聪的女儿,居然窝在一间小小的公事房里面上班,我这张脸又该往哪里摆?绝对不行。”上流社会的子女,不是不能出外工作,但必须要有与身分相称的头衔,依他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再开一家公司给她撑场面,何况这原本就不是他栽培她的目的,他不可能答应。
“您让我以这种方式出嫁,难道就有面子吗?”金安琪搞不懂她父亲的逻辑,但她已经茫然到连眼泪都挤不出来。
“这是你的问题。”金老爷子冷酷的回道。“只要价钱卖得好,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
换言之,她的感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卖得好价钱,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金安琪一向就明白她父亲是个冷酷的人,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无情。
她猜他接下来大概会提起她的学费、她母亲卧病在床用掉的医葯费,这些在她父亲的眼里,都是一些不必要的花费,要不是碍于世人的眼光,他根本不会让她上大学,况且她念的还是收费昂贵的教会大学,这简直要他的命。
讽刺的是,这不被她父亲认同的学习经历,在这一刻却发挥极大的作用。上流社会最爱教会大学毕业的女子,贵族式的西方教育,教会她们如何成为一个出色的女主人,严格的校风,亦规范了她们的言行举止,使她们成为男人眼里秀外慧中、完美的女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相当有效的投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金安琪非常清楚,现在就是她父亲要收回投资的时候。
“明白就好。”金老爷子满意地点头。“拍卖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这段期间,你只管想办法如何把自己变得更漂亮,剩下的事情全交由我处理,知道了吗?”
“知道了。”
一个月前父女间那场对话,像是幽灵似地在金安琪的耳边飘来荡去,提醒金安琪,她做了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儿彷佛也在笑她傻,为什么要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但她不得不,因为她知道她若是拒绝,她母亲的牌位极可能被丢出金家,成为一个无主孤魂。
她父亲就是一个这么冷酷的人,金安琪知道他说到做到,为了不使母亲难堪,也不使自己难堪,她毅然决然地点头,换来今日的境况。
想起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金安琪不由得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她明白她不该哭的,她父亲为了今天,煞费苦心投下大笔金钱,她要是搞砸了,他一定饶不了她,连带着拿母亲的牌位出气。
脑中升起母亲的牌位被当成垃圾处理的可怕景象,金安琪硬是将眼角的泪水逼回到眼眶之中,不让它流下。
叩叩叩!“小姐,时间到了,老爷子请你下楼。”姆妈在门外徘徊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再也拖不下去了,才沉重地敲门。
金安琪的身体顷刻僵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颤声回道:“我马上下去。”
听见她的回答,姆妈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明白像她这么好的女孩,为何非得遭受到这种命运不可?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姆妈不明白,金安琪也不明白,但她还是得强打起精神,完成这次的使命。
她伸手将缀有碎钻的紫色薄纱帔巾拿起来披上,再戴上白色及肘手套,深吸了一口气后打开门,勇敢面对她的命运。
美妙的华尔滋音乐,随着房门被打开,窜入她的耳膜。金安琪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听见过类似的现场演奏,及如此盛装打扮,自从家中经济衰败以后,就不曾举办过舞会,遑论是穿着这一身行头出现在公共场合,想都别想。
她将头抬得高高的,尽可能展现出气势与尊严。这很重要,因为她的血管中流有她母亲的血,那是承传了几十代,源自明朝皇室的血脉,也是她父亲之所以娶她母亲的原因,都是为了血统。
“看,金小姐下楼了!”
现在,这些挤在大厅中大呼小叫的男人,也是为了她的血统而来,非常讽刺,但这就是现实,谁要她的族谱这么高贵呢?
金安琪在一片惊呼声中,像个骄傲的女神,站在y字形的大理石楼梯平台上,供人品头论足。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外表富贵逼人,气质高雅出众,绝对是娶为妻子的最佳人选。
应邀前来的公子哥儿,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开始喊价。而金老爷子也不浪费时间,两手一拍就站在金安琪的面前,宣布拍卖会开始。
只见金老爷子滔滔不绝地介绍金安琪的家世背景,从母亲的皇族血统到父系几代以来的丰功伟业,巨细靡遗,无一错过,听得在场所有公子哥儿拚命点头,十分满意金安琪的血统。
金老爷子并列举了金安琪所会的才艺,包括弹钢琴、画画、跳舞和吟诗。这些上流社会的女性所应该会的技能,金安琪无一不拿手,也无一不具备,底下的公子哥儿这下子更满意了,因为这才是他们来此的目的。
血统和背景是最重要的,上海多得是出身不好的大亨,急于娶到一个出身良好的妻子增添他们的光彩以及提升社会地位。
在这个前提之下,金安琪纯正高贵的血统,无疑是弥补他们出身的最好机会,因此即使大家明知和金家联姻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还是相当捧场地来了一大堆人,目的就在金安琪的血统。
再重申一次,血统和背景是最重要的,就算她没有嫁妆,就算她未曾放洋,她仍然是妻子的最佳人选。
鲍子哥儿们对血统的渴望全写在脸上,透过他们的眼神,金老爷子几乎可以预见待会儿的出价一定会很热烈,嘴角不禁泛起一抹难得的笑容。
想当然耳,在场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挑过的,金老爷子看准了这些公子哥儿空有财富,没有背景的弱点,对他们发出邀请,他们果然便如闻到食物味道的苍蝇,一窝蜂地飞来了。
“现在开始出价,底价是二十万元。”只是金老爷子的胃口不小,一开口就要二十万,吓退了几个财力没那么深厚的小开。
“二十二万元。”
“二十五万元。”
不过,还是有不少有钱没背景的公子哥儿急着出价,瞬间将价码喊到二十五万。
金老爷子当然不会满意,他相信单凭金安琪的姿色就不止二十五万,更何况她的血统如此高贵,没有理由卖不到更好的价钱。
站在金老爷子旁边的金安琪,始终抬高着下巴,拚命告诉自己这没什么,难堪的场面很快就会过去。但随着底下的竞标越来越激烈,她心中的羞辱感也越涨越高,几乎淹过喉咙。
“请你们再加价,安琪绝不止这个价钱,二十五万太低了。”金老爷子或许不是太高明的商人,却非常懂得哄抬自己女儿的身价,有意竞争的公子哥儿果然再加码。
“二十七万元。”
“三十万元。”
“三十二万元。”
“三十六万元。”
“四十万元。”
在金老爷子的催促下,价码三级跳,足足比刚起价时翻了两倍,金老爷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看着最后出价的小开,认出他是某个杂货批发商的公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是上海有名的败家子,没有几个正经女子愿意嫁他。
“四十万元,还有哪位先生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吗?”尽管如此,金老爷子仍是乐意将金安琪嫁给这位败家子。对他来说,亲情没有任何意义,家族荣耀才是一切,他不能让金家就此没落。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就要宣布将安琪嫁给这位”
“一百万。”
就在此时,角落那端突然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喊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价钱。
“我愿意出价一百万元,请你将安琪小姐嫁给我。”
喊价的男人,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角落走向大厅正中央,与金安琪遥遥相望。
所有人都呆了,目光和金安琪一样离不开这个出价的男人。不同的是,金安琪并不知道他的身分,其他的人却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甚至倒抽一口气,显示他们有多惊讶。
“请问你是?”金老爷子也一样惊讶,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来他是谁,应该是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
“辛海泽。”男子报出自己的姓名,现场马上传来更多的喘气声,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
“辛海泽?”金老爷子愣了一下。“我不记得我有邀请你。”他寄出的邀请函中没有这个名字。
“你是没有邀请我,但你也没说我不可以参加。”有没有受邀并非重点,重要的是他来了,并且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钱,金老爷子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你说的没错,你是有参与竞标的权利,安琪就卖给你了。”金老爷子当下决定将金安琪嫁给辛海泽,只是他使用的字眼明显伤害了金安琪的自尊,也使得她的脸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辛海泽见状马上将目光转向金安琪,那双深邃忧郁的眼睛写满了关心。金安琪的视线不期然和辛海泽交会,这短暂的一秒足以令她心跳加剧,口干舌燥,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金安琪或许家教严谨,接触的男人也不多,但她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特别的。
他留着一头及颈的头发,并全用发油往上梳,这点跟时下的男性并无差别。特别的是在于他的眼神,恍若定格似的专注。特别的是在于他的气质,忧郁而内敛,但又随时会爆发。
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不能呼吸,感觉灵魂都要被他那专注的眼神吸走了,都要在他忧郁深沈的气质中溺毙了。
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慌,她下意识地回避他的注视,在忽然垂下的眼睑中寻求保护空间,辛海泽的眼神因她明显的逃避而黯淡下来,她是不是不喜欢他?
“各位,正事既然已经解决,大家可以放松下来,尽情的喝酒、跳舞!”顺利将金安琪卖掉,并且卖到了好价钱,金老爷子的心情大好,声音特别有精神。
随着金老爷子宣布拍卖会划下句点,现场响起一片失望之声,但是大家也承认竞争不过辛海泽,只得认栽。
他长得又高又帅,还有一种他们到死都模仿不来的忧郁气质,而且他还是五龙之一,单单这个名号,就够他们瞧的,谁也比不上。况且他的财产难以计算,就有人私下拿辛海泽的财产跟韦皓天相比较,发现他所拥有的产业其实不下于韦皓天,甚至超前。只是他行事低调,做任何事都喜欢退居幕后,不喜欢浮上台面,才给人如此错觉。
正是因为他行事低调,所以他们才觉得不可思议。倘若他是一个喜欢招摇的公子哥儿,那么他理当收到请帖,参与竞标。
问题在于辛海泽大多数的时间都像个隐形人,非到得已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就算到场也多保持沈默,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出现在金安琪的婚姻拍卖会上,而且还出高价买下金安琪,简直匪夷所思。
大家都想不透辛海泽心里打什么算盘,但他的出身不高倒也是事实,他大概就和他们一样,想借着她的血统,提高自己的身分地位吧!
每个人都在猜测辛海泽的动机,金安琪只觉得她快要昏倒了。连日来的紧张和怎么也摆脱不了的羞辱感令她头痛欲裂,如今又加上对辛海泽所产生的微妙感觉,在在教她窒息,她再不快点回房间休息,恐怕就要当场昏倒在地。
“金安琪小姐”
偏偏这个时候,辛海泽又站上阶梯,邀请她一起共舞,金安琪连忙后退。
“对不起,我先失陪了。”为了避免当场出糗,金安琪双手拉住礼服两边的裙襬,便转身跑上楼,消失在某一扇白色的房门之内。
辛海泽刚伸出去的长腿,就这么硬生生卡在空中,两眼凝望着金安琪的房门。
她果然不喜欢他。
他悄悄收回脚步,转身走出金家的大门,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坐上车。一坐稳,辛海泽马上从西装的口袋里头,拿出金安琪当年遗失的小金炼,摊在手中痴痴凝望。
终于,他还是等到她了。
辛海泽宝贝不已地将小金炼又放回到西装口袋,再度收好。
“回家。”他吩咐司机,凯迪拉克452型豪华敞篷车,马上有如上膛的子弹,转眼射向上海繁华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