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响起来。宿舍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唐译以为是谢得,快速接起来,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请你吃饭。”电话里传来一声轻笑“怎么不说话?唐译同学,你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唐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喊道:“范从思!今天吹的什么风,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范从思笑说:“没良心的东西,一上大学就把我们忘了。”
“哪有,我把你们的联系方式弄丢了,平时又不爱上网。你在北京过得怎么样,天气冷不冷?”
“挺好的,已经适应了。北京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早上出门,门口的积雪有小腿肚那么高。”
“那岂不是很冷?”
“屋里有暖气,一点都不冷。”
“真羡慕。那你们夏天是不是也有冷气啊?”
范从思哈哈笑起来“唐译,你还是这么可爱。”
“我顶讨厌别人说我可爱——可怜没人爱。”
“算我说错了话,请你吃饭赔罪怎么样?”
“这个要求嘛,勉强可以接受。什么时候?你可不要口惠而实不至,哄得我白高兴一场。”
“就怕你不赏光。我圣诞节回上临,要不要出来聚一聚?”
“当然要。”她喜滋滋挂了电话。
乘着范从思回来的这股东风,陈上趁机来找唐译,和她商量怎么为范从思接风洗尘。范从思这次来上大,他们是东道主,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恰好谢得回来了,大笔一挥,由他做东,订了鼎鼎有名的“君悦”大饭店。
唐译和范从思两年半没见,见了面自有一番惊喜和感慨。范从思戴了一副时下流行的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而又时尚。唐译和陈上的关系十分尴尬,吃饭那晚把高明了也带了去。
范从思见到和唐译同进同出的高明了,对陈上摇了摇头,叹气说:“我说你怎么回事?”
他忙打躬作揖说:“你这回说什么也得帮兄弟我的忙。”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么缺德的事,我不干。”
陈上急起来“你还是不是兄弟?追老婆要是讲厚道,到嘴的鸭子都能飞掉,我才不干这傻事呢!”
“嘿,你要是这么能耐,早上哪儿去了?有本事你永远躲在英国别回来,那才算本事。哼,你这样子,连我看了都寒心。”
“我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差点没把我打死。等下你可得帮我,姓高的哪配得上唐译啊。”
“这么说,你就配得上啦?”
“那当然——”陈上顿了顿,怀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对她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范从思打了他一下“一边儿去。”
席间大家照例玩起了“九九乘法表”的游戏,只有高明了一个人不明白。唐译解释说:“游戏规则很简单,对方说1和2的时候,就是乘法,你要说2;说2和1的时候,就是加法,你要说3。输了的人要喝酒。”
高明了擅长的是体育类的游戏。他的对手是谢得,在他连喝了五杯酒、打了一个酒嗝之后,谢得把酒瓶一推,懒洋洋说:“跟你这种负分级对手玩,一点意思都没有。唐译,你来。”
谢得认为唐译和陈上在一起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可是比起高明了,他还是宁愿鲜花插在牛粪上。再不好,胳膊肘也不能往外拐。
高明了觉得很失落,他看到了跟自己所认识的不一样的唐译。他们欢快谈论的那些人和事,他们玩的那些游戏,他统统被摒弃在门外。她的过去没有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是——她的吻里也没有他。她喜欢他,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唐译兴奋地跟他讲他们高中时候的趣事:第一次翻墙被抓,闹得很大的偷拍帖,以轰台为乐的“天籁杯“,约会弄错了南北门,食堂中毒事件,里面永远有陈上。高明了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真的吗”、“很有趣”这样的话。
他不忍打断她的快乐,分手改在第二天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时候提出来。
唐译没有说什么。
他也没有说什么。
大概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所以才能这么平静地分手。
范从思下午的飞机回北京,大家去送他。机场里人来人往,女广播员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俨然变了调。领了登机牌,几人站在候机大厅说话。唐译问他:“夏文倩也在北京,你跟她有联系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范从思有些意外“夏文倩?哦,上次一个北理的学长办了一个十九中的同学聚会,我没见到她。”他对他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她不怎么爱说话。
唐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1月2号是她生日,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行不行?我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你。”她撕下一张便签条,把夏文倩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
他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陈上叹了口气说:“真羡慕,同样是同学,我的生日就从来没有人记得。”
唐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说:“你这是提前问我们要生日礼物吗?”
他笑嘻嘻看着她“也要人家给啊。”唐译忍不住骂他:“您这脸皮,还真是刀枪不入啊。”他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有几分得意。
谢得催促他们“走了,我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要开呢。”他一进市中心就把他们俩扔在路边“我赶时间,你们自己回去吧。”
两人顶着寒风站在大街上,呆呆看着他的车子汇入快速移动的车流中。陈上有几分不满“早知道,我就自己开车来。”唐译吸了吸鼻子,把散开的围巾围紧“这是哪儿?”一眼望去,既没见公交车站也没见地铁站。
突然从暖气充足的车里出来,陈上缩了缩脖子,指着一家电影院的大门说:“外面风大,进去再说。”
电影院规模不大,桌椅、柜台都很破旧,大厅里光线黯淡,等候进场的观众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大多是情侣。两人买了热咖啡御寒。陈上看着贴出来的电影场次,拉住要走的她“要不要看电影?”
“我晚上还有课呢。”唐译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陈上不依不饶跟在她身后“一场电影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晚上选修课考试,我得早点回去。”唐译突然停住脚步,使劲推他“出去,出去——”
迎面走出来的女生大惊失色叫起来“啊——”
陈上这才发觉自己一路跟着她跟进了女厕所,满脸通红退出来。看电影的兴致顿失,他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解气。哪知哐啷一声引来管理员,不轻不重说了他几句。他见唐译出来了,如遇救星,拽着她就跑。
两人坐公交车回去。车上人不少,只有最后一排还有两个座位。陈上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突然说:“那天晚上,我们也是这样,坐在最后一排。”
一语激起无限伤心事,第二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去四年,不曾带回来片言只语。想到这里,唐译突然心生怨恨,淡淡说:“哦?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陈上直直看着她“你口里说原谅我,心里其实还是在怪我。”
她怪的更多的是自己。
元旦一过,传来高明了入伍的消息。她一开始以为是谣传,然而没过几天,学校在图书馆前挂了一幅大红的横条,上面大书“欢送高明了同学投笔从戎,为国效力”她很吃惊,有一次在路上碰到他,她没有像前段时间那样躲开,而是迎上去问:“你真的要去当兵?”
高明了头发剪得很短,寒冷的天气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看起来很精神。他见到唐译,眼神有些复杂,笑着点了点头“好男儿志在四方,去部队锻炼锻炼不是一件坏事,我父母也很支持我的决定。”
以自己如今尴尬的立场,唐译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兵好像蛮有前途哦。那,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两人错身而过的刹那,高明了突然喊住她“唐唐。”唐译再次从他口里听见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无限留恋地说:“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唐译沉默地看着他,此刻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妥当。
“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高明了冲她挥了挥手,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他也许还算不上真正的男人,但是同样有自己的尊严。
期末考试前的教室和图书馆人满为患。蔡婉婷没有占座的经验,无论她去的多早,每次去图书馆都没有座位。自从唐译帮她占过一次座,她就学聪明了,此后便黏上了她。
平时觉得她跟身边的同学没什么分别,亲切,随和,礼貌,然而唐译跟她去逛过一次街,发现她买东西没有看标价的习惯,看见中意的衣服,试都不试,刷卡就走,她这才记起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她想到一个词形容蔡婉婷——淑女。她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炫耀什么,本身就已经在那里。
然而唐译要做的很多:考试,升学,毕业,工作,其中的任何一环都不能出错。她虽然不向往做一个淑女,然而在蔡婉婷的衬托下,难免有灰头土脸之感——她甚至养不起小花。小花是蔡婉婷送她的那条名贵品种的玉米蛇,最爱吃小白鼠和小蜥蜴。她到哪里去找这些东西给它吃?它之所以能平安活到现在,多亏了大家的救济,吃的是不折不扣的“百家饭”冯雯雯养它比自己上心多了。她准备放假回家送给唐赐去养。
唐译心想,她们是什么关系呢——朋友吗,不完全是;情敌吗,好像也不完全是。
有一次她跟唐译说:“我是交换生,本来过完年就该回英国,不过,我现在想留下来。”
是因为陈上吗?唐译不敢问,只说:“英国不是比国内好吗?”
“在英国,身边的人都是白皮肤、蓝眼睛,只有你一个人是黄皮肤、黑眼睛,感觉很孤立。可是在这里就不同了,我和大家是一样的,感觉感觉就像是找到了组织。大家对我都很好。”说完咧嘴一笑。
唐译暗自琢磨,她这是挑衅吗?对自己不动声色的挑衅。
蔡婉婷就像是一朵高贵的玫瑰花,又红又香之外还有刺。她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你察觉不到她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