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算不得什么阻碍,不过安题虽然自小在亲人的宠爱之中长大,但也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他若真对金呈霓认真了,只怕仍有山一般高的阻碍难过。
“公主,我害怕的是”她欲言又止。
“你怕什么?怕自己受到伤害吗?”
“不,我害怕他受到伤害。”
冷宫三年,让她对自己的命运早已不抱任何期待,也不会再为自己的未来感到畏惧害怕了,就像一个曾经受过重伤的人,对人生自有另一番体悟。
她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安题,她害怕他会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伤害,那才是她真正害怕见到的。
“你放心,他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安第了解她的心情,温言安慰。“不要因为害怕玫瑰的刺会刺伤手就不敢去嗅闻它的香气,你若爱上了安题,就要为他勇敢一些,好吗?”
金呈霓凝眸看她,深深颔首。
“父王在安题二十岁那年封他为东王。”安第认真地看着她说。“天凤皇朝版图庞大,幅员辽阔,东海上一块岛国距离遥远,不易掌握,所以父王早有意将东海上一块岛国封地分封给安题,等他成婚之后便交由他统治。”
“东海上的岛国?”金呈霓愕然。“听起来就是很遥远的地方。”
“是,那里非常远,如果安题可以带你去那里,你才是真正自由吧。”安第意味深长地笑着。
东海岛国?金呈霓咬着唇,心底漫过如水一般的温柔。
安第低下头,轻抚襁褓上精细别致的绣图,含笑说道:“手工这般精巧,你有空也教教我怎么绣这些东西吧。”
“好啊!”她微笑点头,拿起一旁的纨扇替安第驱散雨后的闷热。
“对了,阿霓,我派人到骊州查探你父亲的下落,有些消息了。”
安第放下了手中的襁褓,正色地对她说。
金呈霓微惊,急切地问道:“他们都还安好吗?”
安第摇摇头。
“听说你父亲在三年前就被皇上削掉官职,带着妻女离开骊州了。”
金呈霓心一沉。“知道他们离开骊州后去了哪里吗?”
“听说他们去了摩州落脚。”安第似有些难言之隐,她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说:“你听了可别太伤心,听说你爹娘因为贫困交加,陆续病死了,而你的两个妹妹则是下落不明。”
“我爹娘死了?”
痛楚如针一般重重扎在她的心口,她的脸色顿时惨白。
安第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轻声安慰。
“打探回来的消息虽是如此,但也不一定是真的,或许有错。”
金呈霓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般,手中的纨扇颓然滑落在地,她木无表情,静静地落着泪。
安第拾起纨扇,从一旁拈起绢帕递给她拭泪。
“阿霓,我记得你曾说当年陷害你一家的人姓潘,那人叫潘年甫对吗?”
金呈霓木然地点点头。
“潘年甫原是正三品中书令大臣,但是在你爹被削官以后,他也被贬到惠州当个从六品的下州司马了。”安第有些疑惑。“一个人要陷害一个人,必定有其前因后果,不然不会为了陷害一个人而赔上自己的前途。”
金呈霓静静地听着,神情若有所思。
安第徐徐说道:“从打听来的消息里才知道,你爹曾经审过一件案子,这件案子的主谋就是潘年甫的独生子,不管潘年甫如何贿赂你爹,你爹就是不肯买帐,后来他的儿子受不了牢狱之苦而病死在牢里,于是潘年甫便陷害了你一家,让你也尝到了被囚禁的苦楚。”
金呈霓眼神恍惚,神色萧索哀戚。
你爹是正直的好官,可惜就是太正直了,为人总是圆滑一些的好。
她想起梁公公的话,不禁悲凉地一叹。
“我爹做的是正确的事,但也为了他的正直付出了可悲的代价,我虽然因此吃了苦,但我一点都不怪他,潘年甫的儿子是罪有应得。”
安第冷冷一笑。“潘年甫对皇上的性情简直了若指掌,才知道利用皇上对皇后的依恋来陷害你。”
“看不出皇上是如此多情的人。”她冷漠地说。
“据说明显皇后不但艳丽非常,而且端庄贤慧,温良恭俭,在后宫里很得人心,皇上也很以得到这个皇后为荣,常常大摆宫宴,把皇后当宝物一般的炫耀。当皇后还在时,皇上都还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是当皇后一病逝,他整个人就变了个样子了。”
安第轻轻唏嘘,有些感叹。
金呈霓静默着没有接口。
永始帝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折磨,除了悲伤就是绝望,他对明显皇后的宠爱根本无法激起她的半点同情心,对他的感觉就只有憎厌而已。
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听见婢女丁香低喊道:“公主,梁公公来了。”
金呈霓怔了怔,不安地看了安第一眼。
“请他进来。”
安第坐起身子,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慌乱。
梁公公微弯着腰走进来,头发衣衫都湿漉漉的。
“奴才见过公主。”他怞出怀中的帕子擦拭身上的雨水。
金呈霓连忙去斟一杯热茶过来。
“这么大雨,梁公公有事派底下的人来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安第疑惑地看着他。
“有要紧事奴才得亲口告诉霓嫔。”
虽然金呈霓在进宜香宫后就被废去封号,但梁公公总还是以霓嫔称呼她,除了同情以外,也是他在皇宫里多年培养出来的智慧。
天威难测,谁知道冷宫里的嫔妃会不会有朝一日变成凤凰?
“公公,什么事这么要紧?”金呈霓的不安更加深了。
“康太妃殁了。”梁公公重重叹口气。
“怎么会”
金呈霓瞠大了双眸,禁不住颤抖着。
“她打破瓷碗,用瓷片割破自己的喉咙,早晨小太监送膳食过去时,她的身子早已冰凉了。”
他的声音哑涩,充满了伤感。
金呈霓蓦然回想起在她离开宜香宫前,康太妃在栅门后朝她笑着挥手的模样,那笑容竟是与她诀别了。
“因为我离开,所以太妃才死了。”
今日一连两次听闻死讯,让金呈霓的情绪溃堤,骤然大哭出声。
“阿霓,这是康太妃选择解脱的方式,你要想想,她现在反倒轻松自在了不是吗?”安第安抚着激动哭泣的金呈霓。
“公主,我要回去送送她。”她霍然站起身。
安第扯住她,情急地喊:“阿霓,你一回去要再出来就难了,你想清楚!”
梁公公满脸狐疑地看了安第一眼。
“可是康太妃一个人孤伶伶地走,实在很可怜。”金呈霓哽咽落泪。“康太妃人生最后三年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我若不送她一程,心中实在难安。”
安第无奈地望着她,低低长叹一声。
梁公公深吸口气,说道:“奴才这回前来,其实也是传皇上口谕的。皇上听闻康太妃已殁,便想起霓嫔出宫时日过久,命奴才来传话,要霓嫔即刻回宫,如此一来,正好可以送一送康太妃了。”
金呈霓微微一震,暗暗心惊。
安第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阿霓画的园林草图我还不十分满意,你去回皇上,就说我的意思,让阿霓晚些时日再回宫。”
梁公公十分为难地皱起眉头。
“这奴才恐怕不敢回话,因为皇上的意思是‘即刻’,銮轿已经在公主府外头候着了。”
“这么突然?此时外头还下着大雨呢,皇上怎么会突然迫不及待想见阿霓?”安第心里大启疑窦。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梁公公眼中有着些许忧色。“自从那日奴才将那一迭图样呈给皇上以后,皇上对奴才就疏冷了许多,今日只是突然命奴才来传话,什么也没有多说。”
“梁公公,不好意思连累了你。”金呈霓歉然地望着他。
安第听着,心中越发感到不安。
“阿霓,你到房里去看看自己可曾丢失了什么东西?”她匆匆地说道。
金呈霓心头猛然一沉,惶惶然地转身飞奔出去。
梁公公的神情颇为不解。
“梁公公,你若害了阿霓,对你也没有好处。”
安第沉住气,怒视着他。
梁公公张口结舌。“奴才怎会害她?”
“那两个小太监难道不是你派人监视着阿霓的?”安第冷冷地说道。
“他们两个确实是奴才带出来的,不过奴才并没有要他们监视霓嫔,他们也从来没有跟奴才回报过霓嫔什么事。”梁公公焦急地解释。
安第久久不语,心底闪过几丝疑虑。
片刻,金呈霓脚步凌乱地奔了回来,脸色苍白地低喊——
“公主,我的锦囊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