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暗喜,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你说这是宜香宫里那个罪嫔画的?”永始帝几乎已经忘了金呈霓的存在。
“是,正是她,罪嫔金呈霓。”梁公公清楚地说出她的名字。
“金呈霓她叫金呈霓?”永始帝不自觉地低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已经被关在宜香宫三年了吗?”
“回皇上的话,罪嫔金呈霓已在宜香宫三年了。”梁公公又特意说了一次她的名字。
“这些图样确实是她亲手所绘吗?”永始帝有些怀疑。
“是,是奴才亲自从她屋里取出来的。”梁公公不疾不徐地说道。“她是一个颇富才情的女子,性情温柔乖巧,在宜香宫里总是安安静静地画这些东西,奴才瞧着有趣,便取了来进呈皇上御览。”
“这些建筑图样出自一个女子之手,确实是件有趣的事。”永始帝翻看了一会儿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但承欢侍宴、生子固宠才是一个妃嫔应该学会的事,一个女子会画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说着,把那迭图样推至一旁。
“皇上,她或许也想承欢侍宴、生子固宠,只可惜命中无福呀!”梁公公唏嘘一叹。
“朕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了。”永始帝蹙眉深思,到底已过了三年的光陰,对于当年所发生的事早已遗忘了许多,那一分怒气也早已消减了。“朕倒想见一见她了,把她带来见朕吧。”
梁公公闻言,大喜过望。
当梁公公火速带着一群宫女飞奔到宜香宫传旨准备以前,便已暗中派人去通知了楚安题。
金呈霓一见梁公公传旨她见驾时,一颗心便直坠谷底,心中有千百万个不愿,可是尽管她心中百般不情愿,宫女们还是不容抗拒地将她梳洗打扮起来。
梳洗、更衣、上妆、绾髻,这一切忙乱的情景和三年前迎她入宫时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在于她的心情。
三年前的她惊恐怯惧,害怕得几乎死去,而此时经过幽囚了三年的她,早已经淡定许多。
宫嫔最惨的命运她都已经受过了,还有什么可惊惧害怕的?
梁公公不断地在她耳旁叮嘱着,要她如何如何讨皇上欢心,她没有一句听得进去,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让皇上看不上眼。
到无极殿的路她仍有记忆,只是两旁开的花已不是当年那一朵了。
她脚步平稳地走进无极殿,恭谨地朝见永始帝,她的平静、她的淡然、她无懈可击的妆容,都令永始帝眼前一亮。
“你是金呈霓?”永始帝怔然站起身。
眼前朝见他的女子遍身璀璨,光艳照人,他不敢相信竟是和三年前畏畏缩缩、容光黯然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金呈霓淡漠不语,垂首敛眸,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招永始帝的厌弃,即便会触怒他也在所不惜。
“皇上问你话呢,你倒是回话呀!”一旁的梁公公急了。
“梁度,你退到一旁,朕来问话就行。”永始帝摆了摆手。
“奴才遵旨。”
梁公公担忧地看了金呈霓一眼,然后躬身退开。
“你起来回话。”
永始帝负手而立,仔细地看着她。
“谢皇上。”
她站起身,目光淡淡地垂视地面。
永始帝从御案上拿起那一迭建筑图样,走到她身前。
“这些都是你亲手绘的吗?”
她斜斜扫一眼,简短地答道:“是。”
永始帝端详着她,含笑道:“这是在宜香宫里磨出来的脾气吗?和从前真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金呈霓心中隐隐有些反感,他竟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出那样残酷的话来!她抬眸清冷地瞥他一眼,唇角的冷笑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
她讨厌极了这个男人,厌恶极了这座无极殿,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便选了绝对会激怒他的话,含笑说出口——
“皇上若在宜香宫内住个几日,怕也会变得不像同一个人了。”
永始帝的脸色果然骤变,一旁的梁公公则惊骇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三年来所受的苦楚终于得到了一丝报复的块感,金呈霓心底的笑意愈来愈浓,几乎快要从唇角流露出来了。
“说话如此不得体,一点天家礼数都没有,脑袋怕是有问题了!”永始帝的脸上满是勃发的怒意。
金呈霓深吸一口气,想到了被逼疯的康太妃,心中更觉悲凉。既然他觉得她脑袋有问题,她不如就装疯卖傻吧!
“我也觉得我快疯了呢,皇上还是快送我回宜香宫去吧,我待在那儿比待在这里舒服多了。”她的语调淡漠而厌倦。
“滚!滚回去!”
永始帝遏止不住怒气,极怒之下将手中那一迭图样朝她脸上摔过去。
金呈霓惊吓住,愣在当场。
梁公公骤然跪下,惊慌地喊道:“皇上,她并没有疯,她好端端的——”
“住口!”永始帝怒喝。“梁度,你为何这般维护她?”
“皇上息怒,奴才并没有维护她”
此时,一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站在殿门口禀道:“皇上,安第公主和二殿下求见!”
永始帝胸口起伏不定,气得脸色铁青,还未决定要不要见安第和安题时,就已经看见姊弟两人跨进殿门了。
安题早已知道永始帝宣召金呈霓见驾,所以见她在殿中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时见她是素颜简髻,而此时的她刻意装扮过,一身樱色留仙裙,清灵之中不失华贵庄重,一时间让他看怔住。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安第注意到金呈霓的眉眼间像凝霜聚雪般冷然,而她所绘的建筑图样洒了一地,心中暗暗惊诧。
“梁度,把她带回宜香宫去!”
永始帝瞪着梁公公,低声喝道。
“是!”梁公公急忙起身将金呈霓带出殿。
临走时,金呈霓悄然斜睨安题一眼,唇角隐含一丝微笑,神情有着尘埃落定的轻松。
“你们姊弟两人怎么一起来了?”
永始帝平息怒气,转身坐下。
“方才那女子是谁?怎么会把皇上气成这样?”
安第无法回答他们姊弟两人正是为了金呈霓而来,便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她是冷宫罪嫔。”他喝口茶润一润喉。“朕本有意将她放出冷宫,没想到她不断无礼冲撞朕,想来是在冷宫待久了,神智已经不清了。”
“神智不清?”安题不悦地蹙眉。“她看起来不像啊!”永始帝冷哼一声。
“一个会说出叫朕快送她回宜香宫去,宜香宫比朕这儿舒服这种话的女人,还不叫神智不清吗?”
安题愕然,转眸与安第对视一眼。金呈霓会对永始帝说出这种话,分明是将离开冷宫的希望亲手斩断,不留后路了。
安第不解金呈霓为何会这么做,疑惑地用眼神询问安题。
安题默默摇头。他只知道金呈霓厌恶永始帝,不愿承欢,却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原因出在他身上。
虽然大好机会被金呈霓自己搞砸了,但安第仍想救金呈霓,见撒落一地的图样,便心生一计。
“皇上,这些是什么?”她弯腰拾起图样,故意装作初次观看,惊叹连连。“这些亭台楼阁的结构都画得好精细啊,是宫匠画的吗?”
“不是,是刚才你们见到的罪嫔画的。”永始帝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她竟能画出这般精细的结构图?”安第故作吃惊。“想不到皇上的嫔妃里卧虎藏龙呢!”
“瞧这上头的用料计算相当仔细,可不像是神智不清的人能画得出来的东西。”安题偷觑永始帝的表情,见他的神色果然平和了许多。
“朕确实也觉得惊奇,或许在冷宫待久了,脾性变得古怪了些吧。”
永始帝淡淡一笑,气已消了大半。
“皇上竟让才情如此出众的女子埋没在冷宫里,也难怪她会怨皇上了。”安第笑吟吟地说道。
“对于这个女子,朕实在没有了解过呢。”
永始帝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静静地思索了一晌。
安题看得出来永始帝已有些浮动了,也许正盘算着让金呈霓离开冷宫吧,或许正准备召幸她也说不定当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时,他的心口骤然有些发紧,忽然希望永始帝永远都不要注意到她。
“皇上,我倒有个不情之请。”安第的语气十分客气。
“表妹有什么要求就说,客气什么呢!”永始帝亲热地一笑。
安第当真不客气地说了起来。“我的府邸正要拨出一块地兴盖庭园,我瞧表哥这位嫔妃绘制的图样与我心意极合,想请她帮我设计一下庭园,不知道表哥肯不肯把人借我用一用?”
安第的要求极为突兀,安题暗暗看了永始帝一眼。
“借你用一用?怎么借?”永始帝满面疑惑地问。
“所以说是不情之请了,因为要把她借出宫,暂时住在我的府里,等她设计完我的庭园,我就把她还给表哥。”安第恬然笑说。
永始帝怔了怔。
“为何非要她不可?宫里还有许多宫匠——”
“却没有宫匠是女子呀!”安第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沐岚近日就要带兵离家了,我找来的宫匠若是男子,岂不是诸多不便?”
“朕明白了。”永始帝了然微笑,并没有思考多久,极为和气地对她说道:“朕同意你的请求,明日便命梁公公将她送往府上去。”
安题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多谢表哥。”
安第神色舒展,轻盈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