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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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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的病,到了第五日下午,烧终于退了下去,当李公公遣人来告诉夕颜,皇上已经醒来,并用下少许薄粥时,她的步子,不自禁地往迈出室门,甫出室门,就看到银啻苍正往轩辕聿的室内行去。

    见是她,步子方缓了一缓。

    自到疆宁后,名义上,他们还是夫妻,只是,银啻苍借着要把族务交于蚩善熟悉,一直歇于蚩善房间的旁边,如此,他和夕颜,其实,见得并不是很多。

    “皇上传我。”他说出这句话,鹰形的面具后,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嗯。”她的步子滞了一滞,他传他,她去干嘛呢?

    风长老径直走向室内。

    室内,散着氤氲的汤药气息,在这气息中,他看到,轩辕聿坐于榻上,气色虽仁布好,凝向他的眼眸,却带着炯睿之光。

    “臣参见皇上。”他稍欠身行礼。

    “坐。”轩辕聿指了下跟前的一张椅凳。

    室内,并没有其他人。

    仅他和他二人。

    气氛,并没有随着药汤的气息有任何的暖融,反是,有些许的尴尬。

    “皇上传臣来,有何吩咐。”

    银啻苍坐于椅凳之上,鹰形面具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恭谨,这份恭谨里,却明显有着桀骜的顿挫。

    “现在,你是风长老的身份,还是远汐候的身份呢?”轩辕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不错,但,这份不错,或许不过是刻意撑出来的,亦未可知。

    “皇上希望臣现在是以哪个身份呢?”

    “朕很想知道,你面具后的脸,究竟是不是只有这两个?”

    “皇上见笑了,无论哪张脸,最后,不都得向皇上俯首称臣吗?”

    “苗水族族长是风长老的妻子,而,彼时,你在朕的面前,又大骂其狠毒,看来,风长老犹擅长的,并不仅仅是俯首称臣。”

    “皇上,苗水族族长伊汐是风长老的妻子,但,远汐候骂的,却是皇上的醉妃,因着醉妃,远汐候方会中了圈套,导致兵败亡国,这,本不是一件事。”

    “原来如此。”轩辕聿应出这一句话,墨黑的瞳孔内,看不清任何的情绪“那此次随朕返回檀寻的,是风长老,还是远汐候呢?”

    “风长老只适合于西域,但,风长老偶染疆宁的瘟疫,恐不久于人世。远汐候即为亡国后主,自然,该随皇上返回檀寻。”

    “英年早逝,倒真令人惋惜,只可惜,和族长这一段缘了。”

    “苗水族长为祈佑长生天不再降灾难于苗水,也准备此次送别皇上后,就返回王庭静修,若无要事,再无人可打扰。”

    “嗯,朕会下旨,襄助苗水共同度过此次瘟疫难关。”轩辕聿似乎很满意这段答话,身子,微微靠在床榻背上。

    “皇上,若无事,臣先行告退。”

    “去罢,远汐候。”

    这三个字,意味深长。

    一如,方才的话里行间,他和她,再没有任何的瓜葛了。

    起身,行礼,步出室外,已不见夕颜的身影。

    银啻苍并没有再望向她的那间屋子,仅是更快地走出这进院落。

    从今以后,他只会是远汐候。

    也,只能是远汐候。

    夕颜透过窗棱,看到李公公朝她的屋子行来,她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出去。

    “娘娘,皇上龙体大安了,明日即将启返回檀寻,请娘娘也早点歇息罢。”

    “本宫知道了。”

    这是李公公第一次唤她娘娘,她知道,这一声娘娘,代表着,她的身份,再次成为了醉妃纳兰夕颜。

    而与苗水族族长伊汐没有任何的关系。

    李公公是轩辕聿的近身太监,对于她的身份,哪怕知道些许,都不会说出去。

    宫里得势的奴才,其实,嘴往往比什么都要严谨。

    离开疆宁那日,她的脸上缚了一块轻薄的面纱,这使得,她的面容,不会被族人所看到。他们知道的,仅是他们的族长由木长老、风长老护送,在巽帝御驾启程的那日,同时,返回青宁王庭。

    天永十三年八月十九日,苗水族风长老因瘟疫逝于青宁,苗水族族长伊汐遂幽闭于王庭清修,祈祷长生天赐福于苗水,族中事务由新任土长老全权处理,要事则由其禀于族长后再做定夺。

    天永十三年九月廿六日,巽帝大军凯旋归来,抵达檀寻,文武百官皆迎于城门外。

    出了青年,轩辕聿便换乘御輦,但没有传夕颜相伴,李公公另安排了一顶车輦与夕颜,并拨了四名御前宫女伺候。

    一路上,哪怕歇于驿馆,轩辕聿似乎都刻意避开夕颜。

    而太医则正式按着规矩,每日请诊夕颜的平安脉。

    这一举措,仅向外界宣告,这孩子,轩辕聿承认是他的。

    虽然仅是承认。

    她终究是要感激他的。

    不管怎样,一名帝王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然,也仅是感激。

    她的胎相很是不稳,太医每日诊脉,虽不曾说什么,她看得出太医眉头的紧锁,也知道,每日诊完,太医并不会直接开方子,所开的方子,大抵总过了半个时辰方会交给宫女去煎熬汤药。

    然,她害喜的症状,逐日开始好转,下身,也不再见血。

    这些,都是好的症状吧。

    到檀寻时,因着刚入秋,衣裳尚是单薄,她的腹部微微可见隆起,亦因此,她用稍宽的腰封松松地缚住,希望能遮去些许。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希望过多的人注意到这个孩子。

    尤其在那个危险的禁宫中。

    即便,她必须回去,但,她希望,这个孩子,能安全地生下来。

    她的车輦是随轩辕聿的御輦一起进入禁宫。

    輦停,甫下车輦,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站在太后身旁,养育她十三年的母亲陈媛,母亲的气色看上去很好,她手扶着太后,盈盈笑着望向她,她的步子想向母亲走去,可她亦知道,这样的场合,哪怕咫尺的距离,终究,是不能逾越的。

    一如,现在,她和轩辕聿之间的距离。

    轩辕聿比她先行下輦,他站在她的身侧,明黄的朝服,在初升的旭阳下,散发着王者之气,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早不见病容憔悴,连那些胡茬都被悉数清理干净。

    这一瞬间,忽然地,她望着他,竟有一丝的陌生。

    其实,她不该对这样的他陌生,这样的他,才是一直一来的他。

    她低眉敛眸,缓缓向他走去,他的手没有牵住她,两仪门前,站于甬道两侧的百官随着他的转身,纷纷下跪,而,太后率着后宫一众的嫔妃,就站在两仪门处。

    那道巍峨壮丽的两仪门,三年前,她就是从那里,走进这禁宫深深。

    现在,当再次向她敞开时,意味,是截然不同的。

    她随轩辕聿一路向前行去,明黄的华盖遮去了那一隅穹空,太后站在绣着凤舞九天的华盖下,虽按品大妆,一笑间,掩不去的,是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

    “皇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太后说出这一叠话,并没有那些冠冕的套词,她的身后,一众嫔妃福身请安间,莺语绵柔。

    “母后,朕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轩辕聿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素来,他就是淡漠的君王。

    以前是,现在是,或许,将来也是。

    哪怕,曾有些许的激情外露,都悉数地再次被淡漠所掩盖。

    太后近得前来,语音带着一丝的哽咽:

    “哀家今日太高兴了。”

    “臣妾参见太后。”夕颜俯身行礼,手臂却被轩辕聿一扶。

    “母后,醉妃有了身孕,日后这些礼规暂且先免了吧。”

    “皇上做主就好,这,真是双喜临门呐。”太后的目光凝向夕颜即便用腰带遮掩起的腹部,复道“王妃,襄亲王府经历这些磨难,如今终是否极泰来。”

    陈媛的脸稍低,语音谦恭:

    “王府仰仗着皇恩浩荡,方有今日。”

    太后并不再多言,轩辕聿的手撤离了夕颜的手臂,亦径直上了御輦,复往两仪殿行去。

    他将在那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接着,会在殿后,大宴百官,犒赏三军。

    一众官员皆随御輦而去。

    太后睨向夕颜,道:

    “醉妃这次纵一波三折,但,依旧没有辜负哀家的托付,哀家真的十分欣慰。”

    说罢,她携起夕颜的手,转望向陈媛:

    “哀家今天真的很高兴,王妃从今日起,就不用陪伴哀家左右了,哀家会下一道恩旨,准王妃相陪醉妃,直到醉妃安然诞下哀家的第一个皇孙。”

    “太后,妾身定当好好照顾醉妃娘娘,不负太后所托。”陈媛喜极地道。

    夕颜的眉心轻颦了一下,只这一颦,她能觉到太后身后的诸妃中,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袭来,她寻着这道冰冷而去,却只看到,一着绯色华装的少女瞅着她,甜甜地一笑。

    她没有见过这名女子,但,从她身上的装束,及戴着的凤冠来看,该是册立不久的皇后陈锦。

    陈锦见夕颜望向她,笑容愈发甜美,她今其实素来很会笑,但,这宫里,大部分的人都该认为,她一直只会是那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皇后吧。

    陈锦轻移莲步,走向夕颜,夕颜早躬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后娘娘?”陈锦略歪了螓首,端详着她,问道。

    “皇后!”太后略有不悦地道“既然皇上都说了,醉妃日后就免去这些虚礼罢。”

    “不拜就不拜嘛,太后,臣妾有说错什么了吗?臣妾只是好奇,她从来没见过臣妾,怎知道,臣妾是皇后呢?”陈锦嘟气了嘴,水眸里,又有隐约的雾气洇出。

    她听得到,诸妃发出细微的声音,这些声音,虽不是直接的嗤笑,却是和嗤笑一样的含义。

    笑吧,她这个皇后就是看上去很蠢很傻,谁说,蠢傻的人,不能活得更久,站得更高呢?

    “皇后娘娘,只有您才可以穿绯色衣饰,是以,臣妾知道,您就是母仪中宫的皇后娘娘。”夕颜轻启唇,将那些细微的声音一并压了过去。

    “哦,是吗?”陈锦走近夕颜,她纤细的手指一指夕颜的腰带,道“那为什么你的腰带还有绯色的珠子缀着呢?”这一句话,带着些许的天真,却有藏着愈深的沟壑。

    夕颜的手抚上腰带,那里,确是缀着几颗红色的珠子,因着在宫外许久,这点,倒是没有避讳。

    “臣妾失仪了。”夕颜的手抚着那腰带,一颦眉,仍是将腰带悉数解下。

    这裙本身是有束腰,因是装饰用的腰带,是以解下,虽不至失态,但,她微隆的小腹,顿时在纱裙后清晰地映现。

    “呵呵,醉妃娘娘的身孕倒真比当初姐姐甫怀孕时更见形呢。”西蔺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与其说是笑,这份笑,让人听着,却十分不舒服。

    “姝美人,以先皇后的身孕暗比醉妃如今的身孕,又是何居心呢?”太后语音转冷,目光并不凝向西蔺姝,只看向陈锦“这绯色本是辟邪之色,既然醉妃如今身怀哀家的皇孙,哀家特准醉妃可用绯色云纹腰带。”

    一语甫落,莫菊早上得前来,从夕颜手中接过腰带,复躬身为夕颜缚上,系好。

    “行了,也别杵在这了,今日本是喜庆之日,哀家不希望再看到不衬景的事发生。”太后说完这句话,吩咐道“摆驾颐和殿。”

    颐和殿位于两仪殿之后,今日,太后将设宴于那,携诸妃及各王府、重臣女眷,同贺巽军凯旋之喜。

    陈媛依旧扶着太后,只回身间,她目光柔和地望了一眼夕颜,而夕颜正对上她的这份柔和。

    夕颜唇边绽开一抹笑意,她看得懂,这抹柔和后的担忧。

    对于这份担忧,笑,是最好的回复方式。

    莫菊扶着夕颜上得肩輦,这是品级宫妃的象征,而她的肩輦紧紧跟在皇后的肩輦后,她看到,皇后虽坐在肩輦上,却仍是回过头来,对着她嫣然一笑。

    这一笑间,仿佛彼时的那些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说。

    没有任何人,能把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和任何心机城府联系起来。

    哪怕,心有芥蒂。

    夜国,辉宸宫。

    垂委至地的华纱内,先前,还有着细碎的呻吟声,此时,皆归于平静。

    澈贵姬光洁的手臂,轻轻捋过身旁帝王的发丝,只那么一结,就将自己的发丝和他的,系在一起。

    “在做什么?”百里南的声音,依旧慵懒。

    “君上以为呢?”澈贵姬低声一笑,将他和她的发丝系得愈牢。

    百里南稍侧了身,只用手轻轻一拨,那发丝依旧他是他的,她是她的。

    “君上——”澈贵姬的声音里带着几许的嗔意。

    “你竟也信这个。”百里南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不以为然地道。

    “臣妾自然信这个,臣妾只想和君上能结发相伴,君上,难道看不明白臣妾的心吗?”

    “朕当然看得懂你们的心。”百里南笑得愈发倦淡,这份倦淡里,仅是别样的漠然。

    “君上,臣妾的心不同于她们,臣妾心里爱的,仅是君上这个人。”

    “是么?朕倘若不是帝王,又怎会人士颦颦呢?”

    “就是不同的嘛。君上。”澈贵姬娇嗔地挽住他的手,将他的手,一并拉向自己。

    这是大半月皇上称病以来,她唯一一次承恩雨露,她怎么可以错过这个机会呢?

    况且,如今,凤夫人已怀有龙嗣,她若再怀不上,眼见着,中宫之位,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若得不到这个位置,君恩凉薄时,她在这宫里,又该怎样自处呢?

    所以,她只有邀得更多的雨露,来让她怀上这后宫女子皆梦寐以求的龙嗣。

    百里南仍淡淡地笑着,稍坐起身子,甫要再将她压至身下,忽然,殿外响来急促的步声。

    隔着那些华纱,积福的声音,惶恐地从帘纱外传来:

    “君上,凤夫人小产了!”

    百里南的笑,滞在了唇角,他翻身坐起,掀开华纱,却,只说了一句:

    “传太医了么?”

    他的反映,出乎积福的预料之外,太过平静,平静到,仿佛,这件事的发生,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太医过去了,说是娘娘玉体堪虞,所以,奴才特来请示君上。”

    “保住凤夫人。”百里南淡淡吩咐出这一句,终是起身,他的目光透过层层华纱后的轩窗,似乎能听到,不远处,有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了这座一直以来太过于安静的深宫。

    他从轩窗下的格盒里拿出一个香囊,唤道:

    “颦颦,这,赐予你。”

    澈贵姬拥着纱被从榻上下来,惊喜地接过那只香囊,这香囊,若她没有记错,阖宫里,皇上惟有赐予过凤夫人。

    今晚对于她来说,真的喜事不断。

    凤夫人小产,皇上有赐了这香囊予她。

    是不是正说明,她的地位即将就能代替凤夫人了呢?

    她开心地笑着,根本没有看到,百里南的眸底,掠过一层愈深的阴霾。

    这层阴霾那样的深,连轩窗的月华,都一并被遮蔽得再无一丝光华。

    作者题外话:17章疏漏:她不想和这个孩子分开,可活在宫里,除了皇子之外,有的,仅是太监。

    添加:除了公主之外,有的,仅是宫女。

    关于夕有两点答疑:1。那晚旋龙洞的情形她为何不细问银啻苍或轩辕聿?因为这并不是一般的事,涉及的是她的失贞,所以,她哪怕会问,都不会很直接地去问,并且目前来说,她对于这件事能做到,仅是生下这个孩子,至于其他,是羞于启齿的。2。关于身上寒毒和轩辕聿相似是否已发现?我上章写过关于她察觉到了,但,本身轩辕聿毒发时,第一次都是警告她不许说的,而且涉及到帝王的病症,同样是无法去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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