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喜欢阳光,但喜欢阳光并不代表一定要时时刻刻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一如叶公虽然好龙,却绝非真的希望与真龙相伴--喜欢一样东西并不一定非要拥有,其实有时只要能站在一边远远的看着便已满足!
现在我就安静的坐在一家小酒馆阴凉的角落里,一桌、一椅,一壶浊酒,一小碟花生米,在盛夏的午时看着外面这炽热的阳光,感觉非常愉快。
我并不是怕热,所以躲在阴凉处庆幸自己的好运。年轻时我就很喜欢在烈日下奔走,感觉那样很痛快、生猛,可以尽情挥霍自己无穷的精力--那正是年轻的活力!现在我虽然依然喜欢阳光,但却只能躲在阴暗处慢慢欣赏--因为现在青春离我已远,阳光已容易使我疲惫,我就像一柄久不出鞘的剑,沉睡在禁锢的鞘里!
沉闷的剑鞘虽然总是禁锢着剑的锋芒,但却也是剑的栖息地--入鞘有时也是因为疲倦!人或许会消逝,但剑却永远不会死去,在某个觉醒的瞬间,如龙出洞,锋芒毕露,一如回到意气风发的当年--小杨年少时,一剑走天涯!
现在或许已没人记得小杨这个名字了,因为我已隐遁深山五十年--五十年前,小杨正三十,刚入而立之年,声名如日中天,却在一个风清云淡、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日子忽然封剑归隐,远遁山林,自此杳无音讯,不在复出。而武林代有人才出,五十年光阴,在埋葬无数故人的同时,亦有无数新人辈出--后浪盖前浪,新人换旧颜--这正是江湖源源不息的所在!
江湖浪潮,成就了无数丰功伟绩,也埋葬了无数英雄!
有酒,味苦,虽不甚辛辣,但酒总是会醉人,即使香甜温润如甘露!
有酒总当歌,不问优劣,但求一醉--一醉解千愁!
心事越多的人越难饮醉,我想千愁自当饮千杯才能作休!
铃儿响叮当,我抬头,一名绿裙红衫的女孩蓦然映入眼帘--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装扮,那一瞬间,我感觉我已醉了,不知今昔何夕,仿佛回到六十年前那梦一般的华年
也是盛夏午时,也是半旧小店,阳光如今日般炽热,也有绿裙红衫,绝世容颜,更有好友两三。
那时小杨年少,正英挺少年,淑女自也好逑,江湖儿女,结识本易,小杨持酒起身,欠身施礼曰:"何处高朋,肯结席共饮否?"一句戏言,竟此结缘,三五侠少,邀游江湖,快意恩仇,笑看风云,不亦乐乎。终一年,少女初嫁,却非彼群。
小杨独走江湖。
--"青珊,我走了,大喜之日,无物相赠,留此金铃配饰与你,此后无论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无论走多远,见铃如见人,铃响勿相忘!"
2、
深山,险峰,丛林,孤洞。
远处有风拂衣带的声音,然后有轻盈的脚步入洞,直至我的身边停住,我懒得搭理。
忽然一阵清越的金铃之声掠过耳际,我蓦然睁开双眼。
山洞幽长,永远浸在黑暗。
来人没有引进任何有光之物,但我却看到一名削瘦少年怯立当前。
他手提一物件,开口,然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说:""见铃如见人,铃响勿相忘"--前辈虽然不认识晚辈,但一定记得这金铃的声音--晚辈不辞千辛找到这里,只因现在金铃的主人有难--为今天下,相信只有前辈能赐予援手,故此冒昧求见,唐突之处,还望恕罪!"
五十年第一次听到人声,五十年第一次开口说话,我说:"你说的可是陆青珊,她在哪?"
少年拱手为礼:"王老夫人早在二十年前便已仙逝!"
不可能,我一痛:"王一凡呢?"
"王老伯现在生死未卜!"少年扑身跪下,"小山却失陷仇敌之手!"
少年抬头:"小山是王伯与夫人的独生女,王家的联璧堂与青鹤堂素来不和,上月对方忽然来犯,王家措手不及,王老伯重伤而去,小山冒然寻仇,不想却深陷重围,失手被擒,现在王家岌岌可危,小山性命危在旦夕,恳盼前辈顾念旧情,前往援手!"
青珊,虽然你去了,但你的女儿我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因为她是你的骨血,有你的影子!
我起身,人已在山洞外,风,还是五十年前的感觉,不知疲惫,其实千百年了,它又何尝改变过?但是人呢?
少年英俊的面孔上满是惊异,我知道为什么,洞外的镜水泉边,我看得到我的倒影--五十年了,除了面色更显苍白,漫长的幽居生活,岁月居然未给我增添任何深刻的痕迹,发依然是青丝,面容依然如少年,只不过眼神已安静深邃如脚下镜水泉!
是什么令我执着不肯改变,是刻骨的思念吗?
这已不重要,在我,五十年岁月仿佛一日,但江湖呢?是否更加险恶?这也不重要!
我笑,不管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都要倾身而去--青珊,我来了,其实那天我想说,无论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无论走多远,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回来,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3、
小山救出来了,现在就好好的站在我身边,她从外面一进来就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
我没有说请坐,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坐,至少绝不会在这儿坐,倒不是因为这儿脏,而是她在生气,生我的气--"为什么你不把成万均杀了,替我爹报仇!"
--"你一直在恨我爹对吧?因为当初我娘嫁的是我爹,不是你,所以你一直耿耿于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是在显示你的威风吗?我们王家的人不用别人可怜!"
我笑,大笑,然后饮酒,酒苦,嘴更苦!
4、
"这就是青鹤堂总坛!"少年指着一大门紧闭的宽广府第说。
我负手而立:"年轻人,扣门!"
少年一脸惊异,但还是定定神稳步走到门前阶下拜上:"小可高庄拜会!"
门内一阵急传,少刻,大门洞开,闪出七八人来,居中为一花甲老者。
来人叫嚷:"高庄何在?"
少年高庄昂首挺立,不屑言语。
"杨!"有人望我惊呼,花白胡子不住颤抖,"不可能,尊驾何人?"
我以笑为礼:"萧兄,一别五十载,故人无恙乎?"
老人虎目生威,须如铁戟,声如狮吼,持剑曰:"哪来的黄毛小子,胆敢戏耍老夫?"
"六十年前,小杨年少,萧兄壮年,葛家小店,一面投缘,斗酒十千,当仁不让,如今一别半世,昔年萧让,雄风不减,然尚能饮否?"
萧让大愕,那年是我们的初识,知者唯我二人,当日未曾刀兵见长短,却在杯盏之间斗个酣畅淋漓,大醉而归,今日想来,仍是豪意不减。
"你的血明剑已经在嘶吼了,为什么不让他见见老朋友呢?"我看到了他的满面狐疑,于是请他出剑。
"少年人,走开点!"我说。
高庄一侧身,忽然我已到了老去的萧让面前,与他胸腹相接,四目相对。
趁其一愕间,我已看入他的灵魂,剑意立即纵横开来!
那一瞬间,萧让手已拂及剑柄,但只拔出寸许便再难出分毫,脚步开始噔噔噔向后急退,一连退了十三步,一直退到大门的里侧,退入宽广的院内,然后我目光一收,他手中长剑方呛啷一声长吟,蓦然出鞘,却把持不住脱手而飞,如长龙腾空,四下盘舞,电石一闪间,迅即又蓦然归鞘,情形如魔术般令人炫目。
所有人都惊呆,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人,除了我,只有萧让。
我笑:"信了吧?"
萧让站在大院内面目惨白,喉结不住滚动,汗水自两鬓缓缓而下,半晌方说出话来:"杨兄惊魂十三剑竟精进如斯!"
5、
""以意驭剑,驻颜不老"。呵呵,阁下玄虚未免玩的太过了吧?"年过中年的青鹤堂的现任堂主高高的坐在宽大的厅堂上,冲我一脸不屑的说。
厅堂下我负手而立,高庄恭谨的站在右后方,然后两边站满了青鹤堂众多高手,萧让自在其列。
我笑,轻笑,周边有不少使剑高手,那一刻,他们掌中的剑忽然都开始在鞘中翁翁自鸣,全场色变。
我接着笑:"小山在哪?她该回家了!"
中年的堂主也笑笑,手忽然想去拂剑,我闭眼,忽然间大堂剑气纵横,惊呼声、长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喧闹过后,中年的堂主还在笑,只不过已有些勉强,他身旁桌椅、墙壁、地面全插满了利剑,其中每一柄剑只要稍差毫厘便可取他性命,而他蠢蠢欲动的右手,却才刚刚触及左侧腰间的剑柄!
他冷汗殷殷:"小山出来太久了,是该回家了!"
6、
"我来接小山!"
"我作不了主,我只是青鹤堂一名管事!"
"可否引见你家堂主?"
萧让说:"你可以见他,但却要保证不可以杀他--我也相信你绝不会动他分毫,因为他有个好母亲叫萧若英!"
7、
我说:"小山,你娘葬在了什么地方?"
小山忽然沉默,漂亮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望向某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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