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倚衬在身后。
“娘如今气色可比你好上许多。我见你这几日总也没睡好、没吃好,我放心不下哪。”王芳轻抚了下儿子脸庞,叹了口气。
“娘,你既然这般担心我,那么我五年前派石影回去迎接你时,你为何不随他一起回来?”赫连长风看着她,低声问出这困扰了他许久之疑惑。
“当时你爹还在,又痴又呆,只剩下娘照顾他,娘怎么走得开呢?”王芳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当时心里一定难受,可是你爹纵有万般不是,娘的爹娘总是靠了他给的钱,好好地过了下半生啊。”
“你对他们仁至义尽,赫连家那些禽兽居然还狠得下心把你逐出家门!”赫连长风脸色惨白,衬得他一双长眸更冷了。
“那些恩恩怨怨,娘不置喙。你想对他们如何,娘也不过问,但你至少得开心才是哪”
“开心?”他闷哼一声,双唇青白地说道:“现下只有宝儿平安回来,我才有法子开心了。”
“大哥,我可以进来吗?”王焕在外头大声禀告道。
“进来说话。”赫连长风说道。
王焕走了进来,经过半个月多来好好吃喝之后,整个人已经神清气爽了起来。
“娘,大哥。”王焕先唤了人,接着便说道:“我今日前脚出门,赫连叔风后脚就又找上了我。”
“他说了什么?”一阵晕眩袭过赫连长风脑门,可他咬牙硬撑着。
“不外乎就是说些希望你回去认祖归宗之事。”
“你下回见到他时,要他开出一个价码来我要买下赫连茶庄。若他迟迟做不出决定,到时候茶庄若是垮了,他们一文钱也拿不到。”他要他们匍伏称臣,要“赫连茶庄”这块招牌永远消失,要他们知道他如今呼风唤雨的能力。
谁让赫连兄弟从没厚待过他们母子,他们活该有报应,好让世人警惕“恶有恶报”
“你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了吗?”王芳喜出望外地问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们不懂茶,我不想让他们毁了老招牌。”赫连长风淡淡地说道,不想让娘多操心。
“主子。”
书房突然冲进一道灰色人影
石影。
赫连长风脸色一沉,即刻上前抓住石影手臂。
“宝儿呢?”他疾声追问道,声音不停颤抖着。
“爷,借一步说话。”石影说道。
“王焕,你陪娘出去走走。”赫连长风感觉脑子一阵骤痛,他握紧拳头,不许自己倒下。
王焕和娘互看了一眼,知道事态严重,急忙相扶着走了出去,门很快地被阖上了。
“宝儿呢?”赫连长风一看石影脸色不对,马上急切地问道。
石影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开,最后决定别开眼,微弱地说道:“宝儿姑娘落水身亡了。”
赫连长风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法子做出任何反应。
“你说什么?”他嗄声问道,毫无血色的双唇不停地抖动着。
“宝儿姑娘落水身亡。”石影闭上眼,不敢再看主子一眼。
赫连长风整个人往后直直一退,恍若离石影愈远,这件事情便愈不可能发生一般。
他退到榻边,整个人蓦然跌坐在榻上。
“不可能”赫连长风头倚着墙,整个人处于天旋地转之间,只觉得想吐。“有官差和你保护着,宝儿怎么可能会出事”
“宝姑娘对官差下了迷葯,却没想到韩世鹏是个平时服毒以防毒之人。他一路追逐着宝儿姑娘,最后在河边出剑伤人,逼得宝儿姑娘落水。”石影嗄声说道,脸色与身上衣一色灰白。
“你为什么没出手救她?!”赫连长风大吼道,眦目欲裂地瞪着石影。
“水流太湍急,我无能为力。”石影头不敢抬,声音哽咽地说道。
赫连长风闭上眼,完全没法子相信宝儿就这么走了。
不过才经过了几个日夜,她还那么年轻、她的音容笑貌还清楚地在他脑子里,像是她随时都会从旁边跳出来同他撒娇一样啊他抬起疼痛的脑袋使劲撞向一旁的墙壁,一定是他的头太疼了,才会有了幻觉
石影是假的!
宝儿死了也是假的!
“啊”赫连长风张开口,蓦然爆出一声声嘶力竭之痛鸣。
那声痛呼,恍若要将喉咙都撕裂般地叫嚣,是被挖心掏肺般地痛呼,是生离死别之椎心刺骨。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石影,捣住了耳朵不忍再听。
而赫连长风在喊得声嘶力竭之后,面如死灰地倒卧在榻上,不住地干呕着,却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在哪?”他气若游丝地问道。
“葬在河边一块丘陵地上。”
“我要去看她。”赫连长风想起身,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完全动弹不得。
他不能下榻,因为这一跨步,就表示了他接受宝儿已死之事实。
宝儿不会死,她不会死的
赫连长风紧掐了下手掌合谷穴,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身子一蜷,整个人不稳地落下榻边,重重地跌在地上。
“主子!”石影冲到赫连长风身边,为他此时的失态而落下泪来。
“我现下要去看什么?看一坏黄土?一方墓碑?还是挖坟劈棺瞧宝儿最后一面?”赫连长风木然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眼泪不停地滑下。
机关算尽,他得到了什么?
“带我去吧。”赫连长风抓着石影手臂,在石影扶助之下,他艰难地站起身,勉强地推开房门。
外头亮晃阳光直刺入他眼里,他眼一眯,整个人左晃右动了起来,连站都站不住了。
“赫连庄主,您怎么了?”今日甫入府的纪舒眉一看到他,马上从曲廊那端奔跑了过来,敲得曲廊叮叮当地响着。
赫连长风抬眸看向曲廊,眼里看到的却不是纪舒眉,而是穿着木屐在上头,欢乐旋舞踏步的朱宝宝。
“您怎么了?我去找大夫来好吗?”纪舒眉跑到他身边,很快地看了石影一眼。
“我没事。”赫连长风倚着石影,闭上眼,不想看到纪舒眉。
纪舒眉会提醒他,宝儿当初会被带走,都是因为他的野心。若他早早娶了宝儿为妻,一切遗憾便不会发生了
“我不想打搅您,但我爹要我告诉您,赫连叔风这几日频频上门求亲,一连好几夜都跪在门外。我爹说他诚意确实感人,还说您若是再不快点确定成亲日子他他”纪舒眉扭了下身子,拿起手绢掩住脸儿。
“纪姑娘”赫连长风蓦睁开眼,深邃眼眸笔直看入她眼里。
他推开石影,往前一步,灼热气息尽吐在她脸庞上。
纪舒眉头一回与他如此靠近,不免脸红心跳了起来。
“赫连公子,你想跟奴家说什么”她启唇轻唤,整个人昏了起来。
“我赫连长风唯一妻子只有宝儿。”
言毕,赫连长风身形一晃,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此后,赫连长风大病一场,高烧数日,昏沉了几个夜都不曾醒来,嘴里频频喊着宝儿的名字。
宝儿的笑,宝儿腻在他身边撒娇的模样,宝儿看到甜食时满眼晶亮模样,宝儿将脸揉在他胸前喊大哥的声音一段段往事在他脑里、梦里回旋着。
他不愿醒来,因为唯有梦里才会有宝儿相伴!
而宝儿若是知道他病了,是决计舍不得不来找他的。
隐约间,他听见小黄狗在外头汪汪吠叫,他猜想也许是宝儿回来了。小黄狗平素是不出声的,只有宝儿回来时,才会兴奋地狂叫哪。
可宝儿呢?宝儿仍然不在他身边啊。
于是几夜辗转反侧之后,赫连长风仍然不愿醒来。
即使他知道娘和王焕来过,喂他喝了些葯,还说了些什么赫连叔风想娶纪舒眉的话,想激励他、要他打起精神应付。即便他在恍惚中好像听到纪舒眉对他娘说了些什么要冲喜之类的话。
他依然是一动不动,因为没有等到他想等之人而不愿醒来。
这一晚,夜深人静了。
赫连长风感觉到红烛光亮在他眼皮烧着,他听见深夜打更声、他听见夜枭尖锐声,他听到
一声微微啜泣声,像宝儿闷声的哭泣。
他闻到一股葯香,像她身上的淡淡葯香。
他感觉到一双小手抚着他的脸庞,像是宝儿平常微凉手感。
“宝儿”他张唇微笑,却无力再说更多。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到他没法子抬起。
忽然间,有一张柔润唇瓣抿住他的唇,用舌尖往他嘴里推进了一颗葯丸。
是宝儿来了。
赫连长风用尽全身力气,动了手腕想抓住她。可他什么也没抓住,甚至连葯香都不再闻到。
“宝儿!”他猛坐起身,冷汗涔涔地湿了一身。
屋内没人。
陪伴他的,只有几盏红烛,一橱黄花梨木圆角柜和
石影。
赫连长风望着石影,脑子仍然浑沌,她既没来,那他嘴里的葯味是打哪来的?是石影喂了他吗?
“她没来吗?”赫连长风怔怔地问道。
石影没接话,低头递过一碗葯。“您先喝了这碗葯吧。”
赫连长风食之无味地一口一口咽下,目光却仍然不死心地在屋内逡巡着。
是相思逼他发狂吗?为什么他竟有种宝儿如今正在他身边之强烈感觉呢?
“我去灶房,再让他们帮您熬一帖葯。顺便去告诉赫连夫人,你醒了”
“还不要”赫连长风摇头倚墙而坐,却因为无力而再度滑入榻间。
“我知道了。”
石影关上门,赫连长风则再度地闭上了眼,试图寻找着方才那股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又听到了一丁点脚步声。
他不知脚步声是梦是真是假,本想欣喜地睁开眼,却又怕惊走了宝儿,于是便决定继续佯装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