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杰突然安静下来，看了高烈宇一眼，随即沉默不语，继续埋头跟那一碗饭奋斗。

    方织雪拍拍小杰的背“小杰，爸爸在跟你说话喔！”

    闷了一会儿，开口却是断然拒绝“不要。”

    方织雪一愣，看了看高烈宇，发现他眼里隐约浮现的失望情绪，又转过头看向儿子“小杰，怎么这样说呢？”

    瞥了妈妈一眼“本来就是，小杰不想要抱男生。”

    “爸爸不能算是男生”方织雪才一开口想劝，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爸爸不是男生吗？”

    小杰抬头看向高烈宇，高烈宇则是一脸苦笑“织雪你解释得真好”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也以笑回应，小皆拼着父母的表情，也跟着笑了笑，此刻餐桌上的气氛是温馨轻松的。

    这时，高烈宇又开口“小杰，今天要不要跟爸爸回去？爷爷、奶奶一直吵着要见你。”

    方织雪不能阻止，祖孙见面是理所当然，她不能阻止；但是小皆粕不这么认为，爸爸不要妈妈这件事情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再加上妈妈带他离开高家时，家里那些亲戚都对妈妈很不客气，他很不高兴。“我不要。”

    “小杰！”方织雪轻声喊着。

    “我就是不要。”

    他很坚持，坚持不要回去见那些人，任凭方织雪在一旁苦劝也没用，小小年纪，脾气倒是跟父亲一样，又臭又硬。

    小杰的个性确实如此，他喜欢的人，他一定会努力去保护，例如妈妈；他讨厌的人，他绝对不会去讨好，比如现在的爸爸。

    “小杰，爷爷、奶奶对你很好耶！小时候还曾经带你出去玩”

    “我不要！妈妈，我不要去。”或许他下意识里害怕，怕自己一去就不能再回到妈妈身边，无法再保护妈妈，那他绝对会哭死的。

    小杰坚定与不容否决的表情不但没有惹怒高烈宇，反而让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织雪，可以让我跟小杰两个人说说话吗？”

    方织雪不敢置信，以为高烈宇在怪她不会教小孩，她的眼里自然积满泪水，不能自已的伤心。

    她有什么理由阻止眼前这对父子独处呢？

    她点点头，站起身先离去；小杰则是全身戒备，碗筷都放下了，似乎也有点怕爸爸要骂他。

    “你要骂我吗？”

    斑烈宇抱胸，看着这个跟自己不论是容貌还是脾气几乎都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他的眼神是骄傲而欣慰的。“我骂你做什么？”

    “因为我不听你的话。”

    斑烈宇叹口气“爸爸是个混帐！你不听爸爸的话是对的。”

    小杰迷糊了，不懂父亲为何会这样说，他以为爸爸会大声的骂他、责备他，小杰知道自己不会哭，他会像个男人一样撑住，可是他最怕的就是这样温柔与慈祥的声音。

    斑烈宇眼神迷蒙，似乎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路是对还是错。“小杰，你如果不让爸爸抱你，那可以抱抱爸爸吗？”

    小杰想了想，看着父亲这难得脆弱的一面，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去，抱住了父亲。

    “谢谢你。”

    “”孩子不知怎么回应，倒是高烈宇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小杰是男生，爸爸要拜托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妈妈、保护妈妈，不让别人欺负妈妈，知道吗？”

    “我知道。”

    “爸爸对不起你们。”他是个自私的男人，自私到宁可选择让自己幸福，但是他会照顾织雪一辈子的，这一点绝对不变。

    突然，说不哭的小杰，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段日子以来心里的难过，哭哭啼啼的问着“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们”

    斑烈宇反手抱住孩子“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们”

    “爸爸，妈妈好可怜”

    斑烈宇红了眼眶，不敢再听，只是将孩子抱在怀里安抚，听着童言童语，再也无法回避自己造成的这一切。

    他是个混蛋，是个自私的混蛋。

    想起那个回到房间的女人，她的幸福是自己一手葬送掉的突然高烈宇怀疑了，这样的局面，他们究竟谁能真正得到幸福？

    方织雪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恢复单身后的她，房间小了许多，一人独居，偶尔儿子会来跟她一起睡，因此实在不需要多大的房间。

    房间再大，也是一个人住；床再大，也是一个人睡。

    她一步一步走向床，忍着左腿传来的如电流钻过般的刺痛感，六年来，这种疼痛一直跟着她，从一开始的难以忍受，到后来几乎麻痹，学会与痛楚共处。

    这样的痛提醒着她，她曾经如此深爱过烈宇，曾经宁愿牺牲一切，也要帮助他完成他的希望。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侵占了属于学姐的一切，这个丈夫、这个家庭，原先都应该是学姐的，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渴望，无法控制自己的贪婪，所以她一切都抢夺过来，现在她终于尝到报应了。

    坐在床边，这独属于她的世界内，她可以放纵自己，放纵自己的悲伤，放纵自己的哭泣，这个世界是她的

    她再也不要为谁打开了

    这时，她看见梳妆枱上摆了一张照片，照片内原先有三个人，却被她硬生生裁掉了其中一个，最后画面变成她与烈宇的合照。

    突然，门口传来敲门声，方织雪赶紧抹掉眼泪，她以为是小杰来找她，她害怕让孩子看到自己的悲伤。“妈妈马上就来”

    “是我。”

    她全身一惊，迅速戒备，这是他们离婚后，他第一次这么靠近她的房间，那仿佛他又要进入她内心最深处一般，马上引发她的心阵阵刺痛。

    “有事吗？”

    “织雪，你开个门，我有话要跟你说。”

    方织雪摇头，她现在真的好怕他，深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决心，深怕自己又朝他奔去。“你直接说吧！我听得到。”

    站在门外的高烈宇似乎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被织雪拒于门外，或许就算离了婚，他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甩甩头，把所有不该有的负面情绪甩掉，织雪会拒绝他，那是正常的，对她而言，他不再是个可依靠的丈夫，而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

    老天！这三个字好重，重重的压在他心上。

    “关于小杰”

    方织雪内心的围墙筑得更高，隔着门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或许她豁出去了，或许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很抱歉，我没把孩子教好，但是我从来没有要孩子说这些话，如果你要我劝小杰跟你回去，对不起，我做不到！如果小杰不愿意，我没有办法逼他。”方织雪声音里有很重的泣音。

    斑烈宇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一开口出声，却可听见有点沙哑的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怪你。”

    门内的方织雪也是一阵沉默，唯一可听见的是她的啜泣声，她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伤心，以为隔着门至少她把自己关在心里，却没发现心里有个角落始终住着他。

    她真是没有出息

    “烈宇，过几天吧！饼几天我会带孩子回去给你父母看，让我再劝劝小杰。”方织雪说着。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要说的是，小杰睡着了，我已经把他抱回他的房间了。”高烈宇盯着房门，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谢你。”

    “请你不要这样说，小杰毕竟是我的儿子。要让你一个人抚养他，确实很辛苦。”

    “我撑得住我也只有一个孩子，你跟学姐该不会还要跟我抢吧？”方织雪无法控制自己，说话带着刺。

    统统刺向他吧！斑烈宇完全不闪躲，也不回击，她的怨、她的怒，她的不甘，他都承受。“织雪，你不要担心，我们不可能这样做。”

    我们？他说我们，显然已经将她排除在他们之外了，他跟学姐已经在一起了，他们才是一对；现在的她，反倒是与他们无关的第三者。

    “你跟学姐什么时候要结婚？”

    斑烈宇一窒，他跟绮英确实讨论过这个问题，决定短期内不会办婚礼，不想刺激织雪。

    只是他没想到，织雪竟然会开口问。“过一阵子吧！目前我们都没有时间。”

    方织雪听到他近乎肯定的答案，知道他们确实已经安排了往后的路了。那条路上只有他们彼此许誓互相扶持，就如同当初她跟烈宇一般。

    泪水再度滑落，方织雪坐不稳，整个人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不停流泪。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走出来？

    懊怎么办，才能忘记这一切？

    如果她能再选一次，六年前她不会开口，不会向他表达爱意，她会将感情埋在心里。“烈宇，原谅我没有办法祝福你们，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们幸福”

    总要有人幸福的

    斑烈宇红了眼眶，站在房门口，不知该怎么说，末了只是一句话，轻轻吐出口，语气之轻，却打得有心人更痛。“织雪，我从来都不曾想让你痛苦”

    “我知道”

    棒着门，隔开了心思，也隔开了彼此的未来。接下来就要各走各的路了，至少方织雪是这样想的。

    “烈宇，结了婚以后就不要常常来了，别让学姐误会，如果你想看小杰，派司机来接就好。”

    斑烈宇皱眉“这不会有影响。”

    方织雪苦笑“傻瓜，你不懂女人，既然要离婚就要断干净，别再让学姐伤心了。”

    斑烈宇不这么想，还想再说，甚至希望织雪开门，可是这时房内的女人却说：“我累了，想睡了，烈宇，你赶紧回去吧！记得帮我把大门关上。”

    第一次他被她摒除在门外，这种感觉仿佛让他窒息，看着那道大门，他竟然有想要踢开门的念头。

    但想到自己如此伤她的心，高烈宇整个人委靡不振，觉得自己在处理感情的事情上真是失败。

    叹口气，只得转身离去。

    房内的人还醒着，今夜又要不成眠了，方织雪的思绪往回飘，飘到了六年多前，想起彼此这一段感情，想起这一段不知该怎么评价的感情，或笑或泪，都留在记忆里，留在心里，留在心里最深的那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