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主一回学校,就陷入了困境,每天借钱度日。尉老师知道他的困难,叫他写了申请,去与中文系主任说了。中文系的老师都很赞赏孙天主。于是从中文系的经费里挤出点钱来,送与孙天主做书费、学费。每月国家补助那点钱,发成饭菜票。头年孙天主刚来时,人还小些,能吃近二十天。今年一年,孙天主忽从去年的一米五八长到一米七一,饭票只够吃十来天了。其余十来天就只好借钱用了。男生饭不够吃,多是朝女生宿舍跑,去谈上一个姑娘。女生的饭票,每月都吃不完,都要剩,这样就能挖女生多余的饭票来吃。同宿舍的几个,饭票不够吃了,都忙效仿其他男生这样干。女朋友虽没追到,一去跟女生们吹上两天,说到饭不够吃,女生们不论是不是男朋友,都救济。所以一去就弄了饭票回来了。他们都叫孙天主:“女生们都爱着你啊!你去弄,比我们好弄啊!”孙天主不去,干挨饿,倒靠这几人从女生处弄了饭票来,又救济他。
饭票倒靠救济,菜票女生们救济不了。女生们的菜票也要靠家里,哪有救济男生的?孙天主就只吃饭,不吃菜。几天干饭一吃,上下唇就长出一层白色的硬壳来,开裂了。话都不能张口说,一说话双唇就出血。偏偏有那么一些人,闻孙天主之名,上门请教。本校学生,还好应付,谈到吃饭时,就回宿舍打饭吃去了。外校或社会上的来呢,到吃饭时总得招待顿饭啊!以前孙天主在这方面花费就不小。如今更糟,自己都没吃的,哪来招待别人的呢!所以孙天主就与宿舍的人约了,有人来找孙天主,都说不在。有人来时正问到孙天主:“我们来请教孙天主,请问他在不在?”孙天主说:“不在。已回家去了。”
饥饿将孙天主从图书馆里赶了出来。肚子不饿,他在图书馆能呆上一天。肚子饿了,呆十分钟都呆不下去。回来呢,几个同舍男生也正穷愁潦倒。大家去打了干饭来,用开水泡着吃。不解决问题,就相约到校外农民的地里,拔萝卜充饥,商量说:“情况不妙了!我们原来去找的那几个女生,都有男朋友了!我们一是无法再去找了,即使去找也找不到饭票了。饭票要吃光了,下一步怎么办?”都叫孙天主快配合行动了。回学校,就拉上孙天主朝女生宿舍走,说:“我们带你去找一些富裕的姑娘,既弄得到饭票,也弄得到菜票。”以前他们去女生宿舍,只敢去找农村来的姑娘,这下就拉孙天主去找干部的姑娘,说:“这些姑娘才有钱。”去了,就说:“你们想见孙天主,我们带来了。”姑娘们激动起来,脸红成一片。男生们就偷偷向孙天主暗示:成了成了!于是这数人就向女生们吹起孙天主来,说是如何如何地厉害,渐渐就谈到孙天主的饭菜票不够吃。女生们慷慨解囊,既给饭票,也给菜票。这几人就像叫花子一样,急忙接了。姑娘们叫他们:“你们饭票不够,只管说啊!”他们要走,就巴望下次再来玩。送他们出门。孙天主回头总见她们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心中就可怜:情这东西,太折磨人,不是好事啊!一回宿舍,大家就叫孙天主:“女生追男生,隔层纸,一捅就破;男生追女生,隔座山,无可奈何。这些女生家底又好,又漂亮,又有钱,对你一片痴情。事情太明朗啦!不是你追她们,而是她们追你。你赶快再去。我们陪你去。”孙天主再不去了,他见她们看他那痴深的眼神已很可怜,不想再去折磨她们了。交往尚浅,她们要退出容易。交往深了,她们陷在其中,就可怜了。众人于是都说孙天主太糊涂,不中用,送上门的好事不干。下次缺饭菜票了,又去找这些姑娘,只说孙天主无吃的了。姑娘们又救济,叫他们常带孙去找她们玩。但始终不见孙天主去。
女生们看他的眼神,仍和在米粮坝时相似。孙天主走在路上,毫无准备时,有时猛一抬头,就会发现一张姑娘的红脸灿烂地对着他笑。他仍没有找到一个最好的方法来对付。也对她们笑呢,那会给她们造成错觉,万一发起对他的追求怎么办?还得得罪人。不理呢,太绝情,也太残忍,不该如此对待这些白璧无瑕、天真浪漫的姑娘。但两种选择,都不理想。孙天主只得选择后一种了。当她们痴情地朝他笑时,他冷面相对。这么仅一次,下次再见时,姑娘们对她形同路人,仿佛不认识他,笑容消失尽净。不久他就得了“冷血动物”的称号。
钱不够吃饭,孙天主只得放弃一部分时间,用来写作投稿以赚点稿费度日。有时穷到连寄信的邮票钱都没有,只得将姑娘们那里得来的饭票卖了,才将信寄出。但他的文章,合那些肤浅的编辑的口味的甚少。有时投出十篇,只发了一两篇,且稿费又低,一千字的文章发表了,稿费不到十元。有时朝那些干部的姑娘那里跑一趟,她们送的还远不止这十元。
外校的女生,也有追孙天主的。米粮坝籍的学生,在与那些女生吹牛时,女生们问到米粮坝的孙天主。他们就大吹一通,说是孙天主的好朋友。姑娘们就对他们尊敬有加。他们也要显显自己确不说谎,来约孙天主去玩。孙天主天天读书,眼睛耐不住,隔一周得去爬爬周围的高山、原野,以休养眼睛。有时眼疼了,几天不能看书。他们来邀时,也就跟着去。无论任何学校,孙天主一被他们带去女生宿舍时,就是吹一通无用的散牛,或是逛公路,或是看电影,或是打扑克。散牛吹了,不起作用;公路逛了,还是那条公路;电影呢,都是些毫无内容的东西。那些女生看得心花怒放,拍手叫好。孙天主早看不下去,闭上眼睛以休养眼睛了。那些姑娘就拍他:“这么好看的电影,你怎么不看啊?”孙天主仍不睁眼睛,说:“我用耳朵听。”她们说:“用耳朵怎么听电影?”孙天主说:“有耳朵就能听出这电影有多庸俗。”她们说:“这电影多精彩啊!你觉庸俗,那就不看了。回去打牌。”姑娘们照顾孙天主的情绪,忍痛不看电影,可把男生们气坏了:“你们太破坏大家的雅兴了。正看得精彩,却要走,不能走,要看完。”姑娘们说:“我们也看得精彩啊!可他说不精彩!”孙天主也不想打扑克,叫她们看完再走。他仍闭眼休息。她们也就不看了,逗他说话。周围观众又叫他们小声些。她们就叫他:“走,出去说。”把孙天主带到电影院外来,秋波横流,笑意荡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一步一步去试探着。打扑克呢,都打千分,升级,男生女生,打得忘形,尿胀了也不管。一天就朝厕所跑两次。到打饭时,一休战,男生女生,拼命朝厕所跑。还未拉完,又从厕所冲出来,朝宿舍跑,一进宿舍又抓起扑克打起来。有的进厕所时间稍长一点,宿舍里的急不可耐,就朝厕所大声呼喊,甚至男生朝着女厕所大喊女生的名字:“你解手就解快点嘛!让我们紧等!”她们争着与孙天主当对家。孙天主也不欲打牌,这比看书更伤眼睛。人多一点,他就自动让出,坐在她们床上,看她们平时所照搔首弄姿的照片。牌场上就坐不住了,女的就喊:“谁来打牌?”叫一个顶上,就来向孙介绍她哪张照片是在哪里照的,问他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带他也到那里照一张。孙天主只想看看她们那照片庸俗到什么程度,哪还有心地照什么相。她们则不同了,叫别的:“你们打着,我们去照相。”打牌的又一片嚷,说坏了他们的兴致了。她们不管,就拉孙天主朝外走。孙天主不去。她们死邀,到了,她们找了摄影师来,选景,造型,好了,来照时,硬要他拉她们的手,她们抱他的肩。照片取来,她们笑得合不拢嘴,孙天主一看,女的如妓女,男的如嫖客,扭扭抱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不忍看下去。就想抢来毁掉。她们却立即保护,夹进相册,珍藏起来。孙天主想毁也毁不了,后悔不已。有时这样相处时,痛感时光流逝得可惜。才明白这些人是时间多得找不到消磨,才以此度日。而他呢,时光根本不够,怎么陪得过她们?她们在逗他时,他就在心里想:“这些姑娘的生命值得几文钱?一钱不值!”天下世界,国家民族,相煎何急!而这伙鸟男女呢,整天闲逛、漫游、高谈阔论、争风吃醋、庸俗愚昧、肤浅无聊。这国家民族何望?有时他看着那些姑娘如此情景,就急迫起来,欲回校看书。她们呢,还在围着逗他。他火了,站起就走,毫不理睬,立即把她们气得乱骂不已。他一回到学校,天色已晚,夕阳西去,站到高处,就有虚度了一天的感觉。后悔不迭。
如此多去几处,老乡们也烦他,不来邀他去了。那些女生也不睬他,他也不想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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