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同是一曲蒹葭,莫白羽的鸣奏曾让无数天山弟子陷入痴狂,自觉从隐迹的密林中冲出来受死。而司徒贝贝此刻的鸣奏,却让百鸟在头上久久回旋,驱而不散。
乍看上去,就仿佛九天神女,庄严而美丽,那种仙姿令人有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
事实上,莫白羽、于秋水、如烟这些人,都有如仙之韵,而同为乐道高手的楚梦,却如精灵,在乐与乐间,体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净化与颓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歌声不知从何处飘来,蒙蒙的,如同弈台四处不见五指的迷雾。
听到歌声,笛声忽然顿了一下,百鸟瞬间飞散,转眼不留痕迹。空中偶尔飘落数根羽毛,仿佛萧瑟的败叶。
“理想与爱人,同样都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犹如水中伊人。”歌者逐步从雾中出现,白衣如雪。“蒹葭常是很多人喜欢的曲子。”
“我们都还没有一人听过你的歌声。”司徒贝贝收起玉笛,淡淡道:“原来你的歌比之你的筝毫不逊色。”
“贝贝姑娘听到过我的筝了?”歌者本正朝司徒贝贝飘然移进,听这句话,脚步却迟缓下来。
“我没听过,但李闲形容过。李闲对乐理颇有所悟,他却转述不出楚姑娘筝音的深意所在。可见楚姑娘的筝是如何超凡入圣,已是不言自明。”司徒贝贝没有看向楚梦,时至今日,她依然害怕当初那乍见楚梦时的心荡神驰。
楚梦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忽然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小小的古筝,随手放在弈台上。“既至弈台,岂能不对弈一番?可惜小妹对棋艺一窍不通,我们不如以乐为棋,对弈一局如何?”
自楚梦莫名其妙地出现,司徒贝贝就已不停地在寻找她的破绽,但以目前进步了无数倍的武功与灵觉,竟找不出任何破绽来。确切地说,破绽不是没有,而是像漫天星辰般,闪烁无定,令人无从拿捏。
楚梦的约战入耳,司徒贝贝一句:“比就比,本姑娘怕你不成?”硬生生吞回肚子里,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笑,道:“小妹对棋也是初学,但却知道棋局胜负往往都有赌个彩头。不知楚姑娘是否已有定见?”
楚梦心中暗自嘀咕,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狡猾起来了?
“实不相瞒,小妹此番潜入恒山,只不过为了向重阳透露一个消息,并且寻求合作的可能。但忽闻贝贝姑娘的笛声,忍不住技痒,想做一番对比,如此而已。”楚梦伸出手来,在筝上轻轻一拨,筝音散于四周的云雾里,消失得不剩一点涟漪。但司徒贝贝却忽然有了种眩晕的感觉,忙运功相抗,玉笛又握入纤掌。
“既是如此,贝贝怎能败了楚姑娘的兴致?”司徒贝贝一句话毕,玉笛横于唇边,也吐出一个细细的音符。
楚梦只觉浑身经脉随着这声音符有了种奇妙的共鸣,旋又消失,一切平复如常。楚梦心中懊恼不已,这是中了仙音追魂的迹象。这小丫头真不简单,居然不动声色地借比较声乐为名,向自己种下了仙音追魂!
对这门奇功楚梦是闻名久矣,因此对它施术时的征兆十分了解,但自己一直没有学习它的机会。她的筝是玉秋水教的,但连玉秋水也不会这门奇功。这是莫白羽的独门奇技。
楚梦心中懊恼,手上却更柔和了。
司徒贝贝在此之前,绝想不到有人能用这么柔和缓慢的动作,弹出珠落玉盘般连绵迅急的音调。司徒贝贝只觉自己独自一人,至身于无穷无尽的秃原,天空阴冷晦暗,阴沉沉地令人透不过气来。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砸得人无处可逃,既而夹杂着奇异的狂风,尖利刺骨,偏又无从捉摸,就像地府里无数索命的冤魂。
一缕柔缓的笛声在筝音中轻轻飘起,就像暴风骤雨里的一叶扁舟,面对漫天风浪,却依然悠悠飘荡,永不倾颓。渔夫半卧于扁舟里,手上提着钓竿,一蓑烟雨,自在平生。
筝音忽变,轻柔而低沉,令人茫茫然不知所在,就像被蒙起双眼投放于不知名的地方,空旷无人,只想纵声狂啸,以泄心中压抑。忽然有温暖的手在身上抚摸,舌尖轻舐着耳朵,送来淫蘼的低吟与叹息。压抑变成心跳,人在沮丧之中迅速堕落。
司徒贝贝的脸红透到耳根,笛音转为尖利,隐含杀伐之气。就像一道剑光破开迷雾,剑光到处,血光喷溅,凄厉的尖啸打破淫蘼的呻吟,铁一般雄伟的身躯,有种高山仰止的威严。落在楚梦眼里,那剑光分明闪烁着诡艳的蓝。
筝音忽止,笛声几乎同时消敛。
“贝贝姑娘的厮杀经历略为不足。”楚梦的双眼有些迷离,叹道:“那是种击破天地的霸道,漠视人间的冷傲。”
司徒贝贝脸上的红霞尚未消退,低声道:“我怎知你会想到那里去?”
楚梦一怔,忽然失笑,道:“多谢贝贝的玉笛。楚梦有一个领悟,愿与贝贝分享。”
司徒贝贝的心情好不容易才从这场难见的对弈中平复下来,正容道:“请楚姑娘指教。”
“乐为心声,是自己的心声。”楚梦幽幽地道:“切莫沉陷于他人的诱导中,自生心魔。”
“人怎能抛开自己的情感?”司徒贝贝叹了口气,道:“乐者最是有情人。”
楚梦沉思半晌,终于笑道:“但愿我将是个例外的乐者。我现在去找重阳诸仙,我们有缘再会。这一曲合奏,楚梦永记于心。”
目送楚梦无限美好的背影消失于云雾中,司徒贝贝轻叹道:“你永远也例外不了。”
那样的筝,激起他人心底无数堕落渴望的筝,一个无心无情者是休想弹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