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不过承认自己的处境不代表我就能完全融入。至少我就没办法习惯去给人看病,不是出于医生的职责,而是被皇帝的诏令“传”过去。
太医署坐落于长乐宫阁老门附近,离永寿殿有近两里路,为了赶时间,陈全竟在外面备了两匹小马,催我快走。
宫内走马,那是大臣们梦寐以求的荣耀,但我上了马,却不止没感觉荣耀,反而感觉心紧:以天家的森严礼制,怎么可能轻易准许医生在宫里走马?看来太后的病,不止是难,还很急。
那马个子虽小,脚程却极快,不到三分钟,已经望见永寿殿前高大的铜龟。我翻身下马,随陈全登上了永寿殿的殿阶。
永寿殿是宽阔的三开间大殿,里面的小间都是用可以拆卸的香楠木墙和博古书架、屏风、花幔等物隔出来的。此时的东面要侧那以落地幛隔出来的临时值房里,太医署的一干太医都面无人色地面西跪坐。
“大家,范大夫的弟子云迟到了。”
我还来得及看清房内的情况,便被陈全一把推了进去。这下不用看,我也猜得到那令太医们面无人色的人是谁了。
“云迟叩见陛下。”
在明显紧张的气氛里,我打消了一观天子齐略面容的念头,依礼稽拜下去,只能看到他被大带和革带束着的细腰、滚玄边的明光锦深衣和一双云纹山形跷头鞋。
“医校向休说你医技远胜乃师,可有此事?”
齐略的声音像是没休息好的沙哑,语调与我想象中的皇帝应有的腔调差不多,很冷,但冷中又带着强自压抑的怒火。
这怒火是针对谁的?可别让我一进来就遇无妄之灾了。
“云迟一身技艺都出于老师教导,怎当得起远胜二字,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老师与云迟的医技侧重各不相同而已。”
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完毕,忍不住眼珠转动,从眼角处向众太医望去,希望从他们的神色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目光一转,我突然发现老师范回春竟然不在!我微微一怔,调转头来再仔细一看,老师果然不在!
一干给太后治病的太医都在这里,老师为什么不在?我只觉得颈后的寒毛都乍了一下,脱口问道:“敝师现在何处?”
“此贼妖言谤君,已经被下在了诏狱!云迟,朕希望你莫步了他的后尘。”
被下在了诏狱?妖言谤君?即使老师误诊了,那也不至于被下到诏狱里去吧?老师可是年已七旬,白发苍苍的老人了!这么个大冷天的把他下到诏狱里,岂不是要他的命?
我心中一急,竟被齐略这句充满威胁感与杀气的话压得一股怒气陡起,双腿在我没意识到之前已经自动地站了起来,冲口问道:“陛下,您懂医?”
室内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众人都没料到我竟在这种情况下如此质疑天子的威严,吃惊不小。
站起来的瞬间,我一眼看过去,也看到了一双遍布血丝,充满杀气的眼睛!那犹如实质,利似锋刃的眼神刺过来,让我全身猛地一僵,心跳都似乎瞬间停顿了一下。
有这一记凌厉的眼神,已经足以使我清醒地意识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我以前所见过的那些担心亲友伤病的病患家属,而是一个执掌纲乾,可以口断生死的天子。这九重天子的威严,却是我这前生生在平等社会,今世又得老师宠爱纵容,痴心医药的人能想象的。
一惊之后,我赶紧亡羊补牢,继道:“陛下,如果您精通医术,能够确实敝师误诊,因而将敝师下狱,云迟俯首认罪,自认该死;但若您不精医道,敝师是否妖言谤君,应该由这些同样给太后诊过病的太医们来判断,而不是由您御口定论。”
我这话实在转得生硬,何止不委婉,简直是直斥其非。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这样的话已经是我能够说出的最大限度的服软语调。
出乎我的意料,这番我本以为定会触怒君王的话,竟没有引来天子之怒,反而能听出他的声音比他最初开口的时候冷静。
这人竟是愈受激愈能忍的性格,他居然能用带出一丝赏识意味的语调,在我对他无礼的时候说:“很好,听你的话,你像个有点用的!太后的病就由你来看,希望你莫教朕失望了!”
一句话说完,我眼光里见着的那半截滚边明光锦深衣便踏出了房门,身后的陈全在催我:“云娘子,你还不去给太后请脉?”
“请阿监稍候,云迟此时心慌意乱,需冷静一下便来。”
我敷衍了陈全,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才低声问犹自面西而跪的医校向休:“向先生,家师诊出了什么病,居然被下了狱?”
向休偷偷看了陈全一眼,脸色灰白,眼神里满是绝望之意,低声道:“是喜脉!”
喜脉?!
寡居五年的太后,竟被老师诊出了喜脉!
我脚下一个跙趔,仿似天边一个炸雷正轰在我头顶,几乎生生把我炸成了焦炭!
这个时代虽然不似理学被歪曲以后的时代,但寡居的太后怀孕,那也是足以牵连一大批人掉脑袋的大事!难怪天子竟会传诏将老师和误诊的太医都打入诏狱。
老师,我真希望这是您的误诊!只有您是误诊喜脉,您才能活,我也能活;如果是确诊,那么您死定了,我和太医署的这些先生们也都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