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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困扰。
一开始,当她明白一切事实时,她的感觉很单纯,就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不过嗯!没问题,既然她已经了解到所有她想要知道的事实,好奇心已经得到满足了,那么,一切还是可以按照原来的进行方式进行下去了,反正狄修斯还是狄修斯嘛!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一旦真的面对清醒的狄修斯,她头一个反应竟然是:不知所措!
那双慵懒的银灰眸曾经流露出令人无比胆寒的邪恶光芒;那张悠然地轻舔着干裂唇瓣的嘴曾经下过不只一次“格杀勿论”的冷酷命令;那双白修长的手曾经握着沾满鲜血的宝剑残忍地砍去无数个敌人的脑袋。这些都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即使此刻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魔鬼,甚至连一丝丝恶意都没有,总是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似的看待周遭的一切事物,一副好像从来没见过鲜血的无辜表情,可事实上,这个人确确实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冷血魔王。
她如何能当作没这一回事?
或者,她要如何把这两个完全相反的人重叠在一起?
真难啊!
无奈地垂下眼睑,安亚瑟缩地抱着自己的双臂。夜逐渐凉了,风颳在脸上,开始有点刺痛的感觉。她什么也没说,但是,狄修斯马上从鞍袋里抽出一件披风裹住她,她仍然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地把身子偎进他的怀里。
是的,难怪她会觉得温暖、难怪她会感到似曾相识、难怪她会安心的睡着,因为这是他的怀抱呀!
不过
为什么他的怀抱就会让她感到既温暖又安心呢?
这又是另一项不解。
夜越深了,冷风飕飕吹得袍子啪啪作响,刺骨的寒意无情地钻入披风内。狄修斯又为她加了一条毯子,仍然继续赶夜路,因为他知道,她宁愿挨冷,也不愿顶着又狠又毒的大太阳赶路。
由这点看来,狄修斯应该是个相当细心体贴的男人,只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大概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太正经,个性也不太正常,而且很喜欢捉弄她。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开始疑惑,到底是他不太正经、不太正常,又很喜欢捉弄她,而细心体贴的则是风神,或者是风神不太正经、不太正常,又很喜欢捉弄她,而细心体贴的则是他?
哦!天哪,真是搞不懂,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种个性呢?又是风魔、又是风神、又是他的本性,还有综合个性,她到底该如何和这种多重人格相处?
真是超高难度的问题啊!
算了,慢慢来吧!反正时间还长得很。
于是,她又安心地睡着了,直到翌日早上,她才被逐渐升高的温度热醒。不久,他们又来到另一个小绿洲,比前一个小很多,但已足够让她保持清凉,不至于热得抓狂,而那些男人们则统统跑去睡觉了。
她和狄修斯依然没说什么话,彼此之间似乎仍旧保持着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然后,又是另一个同样闷热的黄昏,他们依然趁夜赶路。但这晚前行没有多久,狄修斯就开口了。
“还是不习惯吗?”
虽然狄修斯问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安亚马上便知道他在问什么,她不禁迟疑了一下。
“其实也不是不习惯啦!而是”略一犹豫,她还是决定说老实话。“我没有办法忘掉另一个你的存在,又不知道该如何把你们两个相叠在一起,所以觉得有点困扰。”
“忘掉?”狄修斯苦涩地低喃。“你这么不喜欢他的存在吗?”
“这个该怎么说呢?”她不想随便应付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我呃!这么说吧!我不太能接受他就是你的事实,你们两个实在相差太多了,我根本没办法把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就好像水跟火本来就是对立的,应该是怎么做都无法让它们融合在一起的,对吧?”
“为什么?”
安亚微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接受他就是我的事实?”
“啊!这个嘛”能说吗?
看她迟疑的神情,狄修斯忽然自嘲地轻轻一笑。
“因为他太残忍、太恐怖、太邪恶、太凶暴、太冷酷、太无情吗?”
唇瓣轻启,却没发出声来,安亚不自在地回开视线,于是,狄修斯不再出声,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而且一直持续到天亮。
然而,这一晚却跟前一晚不太一样,前一晚他是在等待,等待她先开口;但是这一夜,他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想得好认真、想得都忘神了。连安亚都被他影嫌邙开始胡思乱想,也想得睡不着了,因此,第二天当大家都窝到帐篷里去补眠的时候,她也跟着阵亡了。
可是才刚过午,正当阳光最炙热的时候,她就醒了,被嘉肯摇醒的。
“安亚,你知道狄修斯跑到哪里去了吗?”嘉肯的神情有点紧张。
“我哪知啊!”安亚揉着眼睛,不耐烦地咕哝。“他不见了吗?”
嘉肯没有回答,只是一叠声地叫着“糟了!糟了!”地跑出去了。
安亚耸耸肩,转个身又躺回去了,可是不到一秒,她又弹坐起来,满脸的惊诧。
“狄修斯不见了?难不成他又拜托,这儿可是沙漠耶!”
于是,慌慌张张的,她也跟着跳起来跑出去了。果不其然,一出帐篷,她就发现全部的人马都在找狄修斯,他是真的不见了!
嘉肯开始派遣人手出去寻人,安亚连忙赶到他身边,一近身,她就听到他一边指挥、一边焦急地嘟嚷。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又给我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一听到嘉肯的话,安亚直觉就想到昨晚她和狄修斯之间的简短对话,还有他后来的沉默不语。
老天,是她害的!
是她逼他胡思乱想的!
“这下子糟糕了,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要是不赶紧把他找回来”
“我也要去找!”又是愧疚、又是不安、又是心焦,安亚抓住嘉肯的手臂急切地要求。
“你疯了!”嘉肯不以为然地瞪她一眼。“到时候连你也不见了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保证”
“你保证个屁!”嘉肯口不择言地低骂。“你留在这儿,以防我不在的时候他自己回来了。”
可是直到夜幕低垂,他们仍然没有找到他,而狄修斯也没有自己回来,根据游牧民族的猜测,狄修斯应该早就迷失在大沙漠中了。
而且,在阳光下曝晒这么久,如果他无法补充水分,也没有把自己遮掩好,不但会中暑,还会晒伤,再倒楣一点的话,还可能碰上那些毒蛇、毒蝎什么的,那就只好等着替他收尸了;即使没有那么衰,要是晚上再找不回来,到翌日再晒一天,他也可以直接向老祖宗去报到了!
“这次我一定要自己去找!”安亚坚持道。
看她神情那么坚决,恐怕不让她去她也会自己偷偷溜走,而且,他也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好像只有她才找得到狄修斯,所以,嘉肯就带着一个游牧民族跟着她去找了。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只知道在凄凉的夜空下,他们高高低低的爬过许多沙丘,当游牧民族正想提议回头时,安亚突然定住了。
银色月光下的沙漠有如一张波浪起伏的灰布,安亚眯起眼遥指着灰布上的一颗类似小石子的白点。
“那是什么?”刚问罢,突见那小石子好似在蠕动,于是不待回答,她便又滚又爬地跌下沙丘往前奔去了。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缩短,她就跑得越快,因为越靠近,她就越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的确是一个人,一个抱着一团毛毯坐在沙地上指着星空不晓得在咕哝些什么的人,在寒冷寂静的夜色里、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中,就好像一个被恶意丢弃的孤儿,独自一人默默忍受着深沉的哀伤、寂寞和痛苦。
直冲到那人面前“狄修斯?”安亚马上扑跪下去仔细察看那人的面貌,旋即又惊又痛地低呼“天哪!”
月光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人的脸上、脖子上和手上,只要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地方都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嘴唇也已经干裂出血了,他的眼神恍惚、呼吸急促,坐在沙地上摇摇晃晃的,一根手指头却还固执地指着天空。
“有有一只骆驼飞飞过去了”他的嗓子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声音了。
“天哪!天哪!”安亚捂着嘴呜咽,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起来是那么那么凄惨、那么那么无助。“天哪!狄修斯。”
“牠这样这样飞,那样那样飞”
哽咽一声,泪水倏地溢眶而出“哦!狄修斯”安亚伸出颤抖的手想安抚他,却又迟疑着不敢碰触他。
“不要碰他!”刚赶到的游牧民族适时低喝。
安亚赶紧收回手,看着游牧民族为狄修斯检查伤势。
“相当严重,”游牧民族凝重地说。“他的皮肤好像比其他人都白,这种人特别容易晒伤,我看他的皮肤至少要半年以上才能完全恢复正常”
“半年?”安亚不禁掉出更多的泪水了。“那我们赶紧去找唐恩,他是水神依附者,水神是医疗之神,应该可以快点治好狄修斯的。”
“不,他身上的水神还未觉醒,”嘉肯马上否决了,同时小心翼翼地扶着狄修斯,再用湿布润湿他的唇瓣,并设法倒一些水进他的嘴里。“事实上,他们五个人身上的依附之神都没有觉醒。”
“乱讲,在风魔觉醒的同时,所有的神和魔都会跟着觉醒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啊!”“因为他们并不是原来的依附者,其实,早在六年前的那四场杀伐中,真正的金、木、水、火、土神的依附者都已经战死了,之后祂们才转移到现在的依附者身上。”
“可是当年水族并没有”
“水族是没有参战,但当时的水神因为喜欢上土族的一位女子,所以特地跑去帮忙,结果”
“也战死了?”
嘉肯点头,安亚顿时沮丧地垮下了脸。
“那现在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
安亚精神一振,忙问:“什么办法?”
“找残罗族的巫师,听说他特别精通晒伤的治疗。”
安亚脸色一喜。“那我们赶紧去找他吧!”
于是,嘉肯抱起已经意识不清的狄修斯跟在游牧民族身后,安亚则紧随在他身边,不时用愧疚、心疼的目光轻掠过狄修斯。
“啊”揩拭着泪水“又看到什么飞过去了吗?”安亚柔声问。
“有有一只椰子飞过去了”
“是吗?它怎么飞?”
“它那样那样飞这样这样飞”
狄修斯不但严重晒伤,而且因为中暑而发高烧。一回到营地里之后,他们便马上按照游牧民族的指示,先除去他所有的衣物,再用湿毛巾不犊炝拭他全身上下,除了晒伤的部分之外。多亏沙漠入夜后的低温帮助了他们,他在午夜过后不久就开始退烧了。
“除非完全治愈,否则,他晒伤的部位绝对不能再晒到阳光。”游牧民族一边警告他们,一边在晒伤起水泡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抹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藥膏。“他一醒来就给他喝加盐的水。”
清晨黎明前,狄修斯半睁开眼,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个字“水。”
安亚慌忙地用游牧民族给她的芦苇杆把水缓缓滴入他嘴里,至少喝下大半杯之后,他才微微偏开头又说了两个字“好痛。”声音虽然沙哑不清,却有点委屈撒娇的味道。
安亚不禁又心疼又好笑地俯下脑袋在他脸上轻轻吹着气。“好、好,我帮你吹吹、我帮你吹吹,这样就不痛了喔!”
直到他又睡着,她才停止吹气,并温柔地轻抚着他的头发。那乌黑细长的发丝在她的手指之间,感觉起来是如此柔软与清爽,他的脸庞原该是那样细致端秀的,他的皮肤原该是比女孩子还白皙娇嫩的,可是如今却弄得这般凄惨,这到底是谁的错?
缓缓地,一股自责与怜惜之情在她胸口扩散开来。
是她!是她的错!
为什么现在才让她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自私呢?
从一开始,她脑子里想的就都是她自己,她该如何西对他?她该如何适应他?她该如何对待他?却完全没有顾虑到他的心情,没有顾虑到会被风魔依附又不是他自愿的,风魔的觉醒也不是他愿意的,从过去走到现在,会演变成今天这种结果更是违背他的意愿。
明明他才是最无奈的,所以他会逃避,逃避到风神的庇护下。她却要把这一切都归罪到他身上吗?
其实,不管他的个性有多烂、思想有多扭曲、行为有多乖张,那全都是他,只要是他,她就有办法“对付”不是吗?
黑魔王原本是要灭绝水族的,不就是她用几句话便使他反过来帮助水族击退侵略者了吗?当黑魔王打算斩绝掳走她的悍罗族时,不也是她拿出一个荒唐至极的理由就把他给叫回来了?
水跟火无法融合在一起,那就接受它们必须分开的事实,然后两个都接纳不就行了!
所以说,要摆平他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才对,既然是那么复杂的个性,那就把他当作是不听话的别扭小孩子一样看待不就万事ok了?
他不乖就骂他、他生气就哄他、他胡闹就踢他屁股、他别扭就泼他一盆冷水、他耍白痴就揍扁他、他使坏就处罚他、他做错事就纠正他、他笨就敲他脑袋、他听话就奖赏他、他乖乖的就称赞他,他有进步就鼓励他、他体贴就谢谢他,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还要思考这么久呢?
她不禁叹息了。
“对不起,狄修斯,都是我不好,不过你看着好了,等你再清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了!”
可是天一亮,气温逐渐升高,狄修斯又开始发烧了。昏睡中,他呻吟着要去抓脸、抓手,大家只好按住他的手,然后一个人尽量喂他喝水,另两个人拚命替他擦拭身体退烧,这样折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他终于又退烧了。
“水。”
安亚惊喜地发现他又清醒了,连忙喂他喝水,同时忍不住气愤地唠叨道:“该死的狄修斯,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又跑去把自己弄成得这么凄惨,我就先把你扒下一层皮来再说,听到了没有?”
而狄修斯则一边喝水,一边听得两眼开始发亮。
“你在骂我吗?”
“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唱歌给你听吗?”
狄修斯笑了,虽然仅仅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已,但他的确是笑了,从他眼底的笑意就可以明显的察觉到。
“我喝不下了。”
“不行,再喝,你要多喝一点,免得明天又发烧了。”
“不要。”
“不要?你这家伙,你要我掐着你的鼻子灌下去吗?”
“你喂我。”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干什么?跳舞吗?”
“用嘴巴喂。”
“来人啊!傍我掐住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