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狂欢节,是一年之中最喜气的一天。在艳丽的阳光普照之下,人们心中热情的闸门被打开了。
对于卜哥来说,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并且让他兴奋无比,这可不是其他地方的狂欢节所能够比拟,这里是都鲁普奈尔,很多人都认为只有鲁普奈尔的狂欢节,才是真正的狂欢节。
七岁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可惜那个时候他还太小,对狂欢节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
七岁之后他离开了夏姆修道院,跟着养父母到了南方,在南方一个叫纽斯的城市里面住了五年。
在纽斯,狂欢节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群人聚集到广场上歌舞一番罢了。
四年前养母过世,那个有着慈善家名义的养父,再也不愿意收留一个在他看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而且早已经被妻子宠坏了的十二岁小子。
自从被赶出家门之后,卜哥就一直跟着剧团四处乱转,四年巡演的经历倒也让他见识到很多东西。
他曾经看过雄伟壮丽的菲尔菲斯山脉,沐浴在山间初升的太阳之下。
他也曾经到过莽莽无边际的巴特森林,在密林深处捕捉过麋鹿。
但是,对他来说,任何地方都比不上鲁普奈尔,这个他出生的地方。
七岁时离去,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了,往日的记忆早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鲁普奈尔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每天早晨,英勃瑞修女嬷嬷摇着铃铛叫他们起床。起床之后,每个人要跪在床前虔诚祈祷,祈祷上帝赐给他们新的一天。
在修道院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穿的也是别人不要的缝缝补补的破衣服,那时候,他也颇有怨言。
但是自从离开修道院之后,特别是养母死后,他经常品尝到饿肚子的滋味,每当这种时候,他心中便充满了对修道院生活的向往。
虽然不能够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虽然修道院的生活在他记忆中总是千篇一律,但是,那种安宁和平静的生活,那种不需要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卜哥十分向往。
能够回到鲁普奈尔,卜哥确实极为高兴,他原本打算到修道院去看看,只是狂欢节前繁重的工作,让他不得自由。
在香淑莉特大道两边的街道中,塞满了正准备参加游行的人们。
卜哥正站在人群之中,他们的剧团拥有一辆花车。
因为是专业人士,这辆花车和旁边其他的花车比起来显得高贵典雅。
剧团的团长坎妮小姐为了布置这辆花车花了不少心思,钱倒是花得不多,没有人能够猜到,这辆漂亮的花车才值两百个银币。
节省得近乎于吝啬的坎妮小姐之所以肯花费这样的心思,是因为慷慨大方的国王陛下为了装点这盛大的节日,宣布将给每一辆让他满意的彩车二十金币的奖赏。
这绝对是一笔钜款。所以剧团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渴望,这笔奖赏能够落在他们的手里。
今年的狂欢节特别隆重热闹,为了增添节日气氛,吸引他们这些巡回剧团到鲁普奈尔来,那位陛下免除了进入鲁普奈尔所需要缴纳的进城税。
这有些令人担忧,因为这意味着有很多竞争对手也盯着这笔钱。
狂欢节正式开始是在下午两点,现在时间还早,但是人们早就聚拢到一起来了。
花车的周围,搁着大家自己带来的桌椅板凳。一时之间,宽敞的街道成为了欢闹非常的聚会场所。
难得有一天空闲的鲁普奈尔的市民,将这露天的街道当作了任何人都能够参加的俱乐部和沙龙。
事实上卜哥他们这辆花车附近是最热闹的。
作为巡回剧团,他们当然不失时机的用他们的表演来招揽观众。
白天的表演是免费的,完全是为了晚上的正式表演进行宣传,不过,在坎妮小姐的高压政策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偷懒。
卜哥同样不敢。
因此他只得穿上宽松而又滑稽可笑的小丑服装,因为在狂欢节这一天人们最喜欢看到的表演,无过于这些小丑所做的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愚蠢事情。
而且,小丑也是孩子们眼中的英雄,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人物。
就连团长自己也装扮成小丑。
事实上,整个剧团除了小丑的角色之外,就只有仙女和小精灵了。
原本还有两个小矮仙,但是,鲁普奈尔的孩子显然并不欣赏这种充满乡土气息的角色,因此,小矮仙变成了南瓜小丑。
卜哥身穿小丑服装,他并不怎么起劲于这种无聊的演出,在剧团中他以往扮演的都是英俊青年,比如王子、青年军官、英雄、正直的商人、公正的检察官,这些才是他舞台上的形象,他可不是一个喜剧演员,演小丑可不是他的本分行当。
事实上,卜哥确实很喜欢站在舞台上面对众多观众,他喜欢通过这些戏剧来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
每当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到,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同于真正自己的人。
令卜哥感到无奈的是,舞台上的自己仅仅是一种虚幻的存在,离开那光辉照耀的舞台,他立刻变回那个经常饿着肚子,可悲、渺小的卜哥。
在巡回剧团,光靠演出是绝对填不饱肚子的,因此,私下里巡回剧团为那些有钱同时又欲求不满的先生和夫人们服务,如果能够让这些人满意,这些人倒是相当慷慨的。
据卜哥所知,法克王国的巡回剧团全都是以此谋生。
对于这样的生活,卜哥倒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他的职业是任何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能够和众多女人缠绵一度,做了这样让任何一个男人感到舒心愉快的事情,还能够从女人那里拿到报酬,这无疑是天堂中才拥有的享受。
穿着小丑的衣服,胸前挂着一个大口袋,口袋中放着印刷好的传单,卜哥穿梭在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中间,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孩子。
卜哥对于这些根本不认识字的孩子,根本不感兴趣,就算将传单给这些拖着鼻涕的小子,他们也不会拿回去给他们的父母。
“你们巡回剧团有什么漂亮姑娘吗?”一个满脸落腮胡子但是年龄并不太大,长相凶悍的人拉住卜哥问道。
卜哥这样的人见多了,这种家伙只会捣乱,他们不会为了找乐子而掏钱的,而且这些人也没有钱。
“不好意思,我们是正规的剧团,没有你要的那种姑娘。”卜哥很快地回答道。
那个人显然不相信卜哥所说的话,他自己从卜哥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张传单。
“森林妖精剧团?没听说过,看来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剧团啊。不过,晚上我会去捧场的。”那个人说道。
卜哥可没有兴趣顶撞这个明显比他大得多也强壮得多的家伙。
“嗨,老大,你找到什么乐子了吗?”另外几个显然同样不是什么安善良民的家伙凑了上来,卜哥可不愿意和这些家伙纠缠在一起,他趁着那个人回头的机会,钻进了旁边的一座酒铺里面。
这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酒铺,原本就不高的铺子被分割成上下两层,狭小的空间里面满满的塞进了十几张桌子,人们几乎是背贴着背坐在那里,周围还站着一圈找不到座位的客人。
门边有一道楼梯直通二楼,因为上下的人实在太多了,因此楼梯上到处是修补过的痕迹,其中一块楼板想必是近期刚刚换好的,还是崭新的呢。
“客人,要点什么酒?”柜台前的酒保远远的打着招呼,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他并不欢迎小丑到他的酒铺里面来。
卜哥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买得起饮料呢。
酒保显然早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呵斥着:“既然你不是来喝酒的,请你快点出去,店里面要做生意。”
卜哥讪讪的想要退出酒铺。
“你是什么剧团的?”有人问道。
酒保见客人们来了兴致,他也不能板下脸来,硬赶着卜哥出店了,不过,他瞪着卜哥的眼神,显得并不友好。
“森林妖精剧团,有什么人愿意看戏,这里是最近将要上演的节目单,各位能够欣赏到全法克最杰出的演员,演绎著名剧作家菲特巴厘的经典爱情名作马吕斯和珂赛特新婚之夜,还有神圣的战争史话德波特。”卜哥介绍道。
“你们剧团有多少位小姐?”刚才问话的人显然真正关心的是这些。
“十一位年轻美貌的小姐,保证个个温柔漂亮,我们的花车就是靠街口的那辆白色“云中天使漫步”,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卜哥说道。
“传单拿来。”那人用手指朝着卜哥勾了勾。
对此感兴趣的,显然并不只有那个问话的人,酒馆里面其他的人纷纷向卜哥讨要起传单来,甚至有人从楼上跑下来。
很快,卜哥胸前口袋中的传单分一空。
卜哥感到非常高兴,他的工作总算是完成了,而且可以想像晚上一定观众成群,这几天肯定不用愁没有生意了。
“酒保,给这位小哥一杯麦酒,算在我的账上。”那个人招呼道。
只要有人给钱,酒保倒并不在乎喝酒的客人是什么样的身分,哪怕是一个穿梭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巡回剧团的演员。
喝了一口麦酒,卜哥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生意这样好了。
麦酒确实不错,清香扑鼻的酒香中混杂着小麦特有的芬芳,以及微微炭火烧烤的味道。
喝了两口润润喉咙,卜哥站在一边听那些客人们闲聊。他既然已经完传单,当然应该休息一番,卜哥并不打算赶回剧团,因为回去之后,他仍旧得扮作小丑去引逗那些小不点们。
卜哥打量了酒铺两眼,周围站着的那些人显然没有什么钱,那些人刚才也没有问自己要过剧团演出的传单。
中间桌子前面坐着的那些人,有些看来比较富有,就像那位请自己喝酒的陌生人,他和另外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面,一边喝酒一边赌牌。
在每个人身边都整整齐齐的堆着一叠银币。
能够用银币赌博的,那也算是小有家资了,卜哥自己就连铜币也赌不起啊。
和这几个人比起来,另外几座牌局就差多了,有一桌的赌注,银币和铜子都有,另外几桌就全是铜币了。
那个请卜哥喝酒的人,显然心情很愉快,因为他今天赢了不少。
而他的对家显然是个大输家。
“波布,怎么一回事?你今天好像总是精神不振,难道,嫂子要求得太多,快把你给榨干了?”请卜哥喝酒的人问对家那个输得最多,显得意气消沉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管家让我们尽可能的收购木料,现在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木料啊,谁会在二月伐木呢?不少地方河水还冻结着呢,砍下的木头根本运不出去。”那个叫波布的人摇头叹息。
“呵呵,看来我们的国王陛下要对木材加税了。你认为呢,赫德?”
旁边一个人转过头来,朝着请卜哥喝酒的那个人问道。
“这还用问吗?弄得不好,那些伐木场老板也得缴税。”赫德说道。
“这不关我们的事情。”旁边那个人说道。
“那倒也是,我们并不靠木头吃饭。”另外一个人接着道。
“你们没有事情,我却有关系,嗨,原本去年我就打算将我的那条船翻修一下,但是始终犹豫不决,想要再支撑一段时间,现在可好,木料的价钱往上涨的话,修船的费用肯定也会往上涨,我亏大了。”
赫德摇了摇头,不过看他的神情,他并不十分在乎。
“你还不好办?将运货的价格增加一点,就全部赚回来了,而且还有得多呢。”波布说道:“我就惨了,整天张罗着寻找木料,伯爵大人的意思,总得照办啊。”
“嗨,我是既羡慕你,又同情你,芭瓦德维伯爵确实是一个难以伺候的主人,不过,这位伯爵大人掌管着王国财政,波布,这两年你可什么都有了,甚至在香淑莉特大街上还有一座别墅,这可完全是上等人的享受。”
旁边一个人说道。
“去去去,什么别墅,只不过是一间公寓房子而已,那是伯爵建造给财政署里的官儿们住的,我只不过运气好摊上一间而已。”波布连忙解释道。
“你的主人真是会赚钱,他造那些楼房时,大多数人以为他会亏钱,香淑莉特大街的地皮可全都是天价,他不用来建造高档昂贵的别墅,而是便宜的公寓,很难想像这些狭小拥挤的房子能够值多少钱。
“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出高价购买,再加上沿着香淑莉特大街的一面被开辟成高档商店,伯爵这一下子恐怕是赚足了黄澄澄的金币了吧。”
旁边那个人说道。
“我情愿住在郊外的别墅里面。”对面另外一个人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公寓自然有公寓的好处”波布言尽于此,再也不说下去了,显然这些公寓另外有秘密。
“波布,你就用不着那么神神秘秘的了,谁还不知道,那里是“情妇俱乐部”,听说里面还有个“俄斯普斯沙龙”,是这样吗?”赫德兴致勃勃的问道。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显然,这家伙早已经心痒很久了。
“我这种人怎么会有资格知道这些?你太抬举我了吧。”波布讪讪答道:“我们啊,顶多就是在这里喝喝酒,晚上,再找个巡回剧团的小妞亲热亲热。”说着波布将手中的那张传单挥了挥。
他的话引来了酒馆里面一片轰然笑声。
卜哥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他再长大几岁,再成熟一点,也许他根本不会在乎,但是,现在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卜哥一口喝干杯子里面的麦酒,转身走出酒铺。
酒铺外面灿烂的阳光并不能够驱散他心中的阴云。
卜哥看了一眼那耀眼夺目的太阳,现在时间显然还早得很。
也许正好趁此机会,回修道院去一次。
虽然出生在都鲁普奈尔,并且在这里住了整整七年,但是,对于鲁普奈尔的大街小巷,卜哥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幸好夏姆修道院在鲁普奈尔并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地方,虽然路人总是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卜哥,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将一个小丑和修道院联系在一起。
夏姆修道院座落在鲁普奈尔南郊的索鲁河上。
走在横跨索鲁河两岸的木桥上,卜哥感慨万千。
当年他就是在这座木桥上乘上马车,跟着养父养母离开修道院到南方去的,记忆中当时为了有人肯领养自己而兴奋了很久,那时候,养父养母在自己眼中简直是上帝派遣下来的天使,来拯救自己,来给予自己温暖。
当年的欣喜早已经化作流水,就像木桥下那静静的索鲁河一样一去不复返。
九年之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卜哥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一点点的喜悦,一点点的眷恋,一点点的惆怅。
木桥的那一头便是夏姆修道院,一座吊桥给这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增加了一丝封闭隔绝的感觉。
青灰色的墙壁高大壁立,墙壁上开着小小的窗口,童年时代,自己总是盼望着能够住在拥有大窗户的房间里面,那时候感觉修道院的窗户实在是太狭窄了。
卜哥信步走进修道院。
在修道院大门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弥撒台座,台座上雕刻着生命女神像,当年,自己就是被不知道什么人放在这座台座上。
卜哥从来没有想到过找回自己的父母,不过,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卜哥也曾经猜测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他们是一对贫穷得养不起孩子的夫妻,为了生计不得不将自己抛弃在修道院门口,希望上帝能够收留自己。
这在卜哥来说,是最温馨的梦想。
而其他的任何解释都让他极为伤心,因为如果他的父母不是穷人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不应该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私生子。
正当卜哥站在弥撒台座前呆呆出神的时候,值班修女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您来到这世人绝步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吗?”那个修女问道。
对于这个修女来说,一个小丑出现在女修道院门口,这确实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卜哥被这声呼唤惊醒,他转过身瞧着修女说道:“尊敬的嬷嬷,我曾经是这个修道院抚养长大的孩子,英勃瑞修女还在这里吗?她是抚养我长大的嬷嬷,我想见她一面,并希望能够真诚的问候她。”
“英勃瑞修道院长?你想要见修道院长?我不知道修道院长会不会答应见你,不过我会为阁下传达您的问候。您能够告诉我,您的姓名吗?”
修女问道。
“卜哥,这是英勃瑞修女嬷嬷为我取的名字。”卜哥回答道。
“请您在门口等候。”修女说着倒退着走进修道院里面。
当她退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些什么,她问道:“卜哥先生,您能不能将您的装束去掉——至少将您脸上的化妆弄干净。”
卜哥三把两把将脸擦干净,这原本就是他极为熟悉的工作。
卸去小丑扮装的卜哥,露出一张颇为英俊清朗的面容。
看到这强烈的反差,那个修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羞红了脸,她转身飞快跑进修道院里面。
卜哥站在门口在四周转来转去。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河岸边上的那丛野草仍旧生长得如此茂盛,就像当年自己离开时一样,吊桥上那颗朽烂的铁钉仍旧没有换掉,碎裂断落的墙角还剩下半块青砖,时间好像因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而行走得特别缓慢。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从修道院里面走出一位修女嬷嬷来。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