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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担惊受怕。为了稳住阵脚,保住这个摇摇欲坠的伪满洲国,他们就得采取断然措施。这其中,胁迫老伯出山,用以增加伪政权的资本,甚至是增加日本人自己的安全感,必然成为他们主要措施之一。这样,他们就不择手段地扔出撒手铜:封报社,抓主编,派官员控制剧团。所有这些无非都是迫使老伯就范。小侄相信,假如老伯对日本强盗一点头,这些问题就会迎刃”

    王一民话没有说完,卢运启忽然一拍沙发,往起一挺身子说:“说得确切!一民,你真是神机妙算,一语中的!方才何占鳌来,透露的正是这个意思。”

    “那他一定是奉命而来。”

    “这我当然明白。他先是表示对我十分关心,说玉旨雄一已经下定狠心,要和我速战速决,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的前途一是‘出山’,二是‘人地’。为达到迫使我‘出山’的目的,日本人已经部署了一系列措施,包括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对报社和剧团的举动,只不过是一场大戏的开场锣鼓而已。”

    王一民听到这里忙问:“他透露出下边阴谋诡计的内容没有?”

    “一个宇也没说。”

    王一民略一思索,又问道:“这次就他自己来的吗?”

    卢运启点点头。

    王一民又问:“葛明礼没和他同时来?”

    “这次葛明礼躲起来了!”卢运启气愤地说“我一听到报社出事以后,立即给他挂电话,想先把人要出来,哪知挂了几次都找不到他,派人去找也找不着”

    “妈妈要亲自去。”一直坐在卢运启后面,面对着王一民的卢淑娟轻轻插言道“可是爸爸不让”

    “已经知道他是有意躲着我,还去找什么?”卢运启提高了声音说“我已感到挂电话去找他是种耻辱,怎还能让妻室内眷抛头露面,低眉折首去求情?”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日本人对爸爸伸手了,我们总得想个办法呀!”卢淑娟仍然轻轻地说着。她低着头,不看她父亲,但话语说得清清楚楚。

    “想什么办法?”卢运启快步走到他女儿面前,直对着她吼道“还让我去找葛明礼?去找卖国贼?去向他衷告,乞求?”

    卢淑娟低着头站起来了。

    王一民也站起来。

    卢运启呼呼喘着粗气。他一转身,在屋里急速走了两圈,然后站在屋地当中,直着眼睛看了看王一民和卢淑娟,抑制着激动情绪,尽量轻声地说“你们坐下,坐下。”

    王一民和卢淑娟对看了看,同时坐下了。卢运启却没有坐,他站在他们俩中间,长吁了一口气说:“我的处境,是不言而喻的,正像文丞相被俘以后过零丁洋所说:”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国家破碎得已经像风中飘荡的柳絮,我自己也早就像雨里挨打的浮萍。所以未沉,只不过是风小雨稀罢了。现在是雨急风骤的时候到了,我该怎么办?我今年已经年过花甲,活在世上的时间不长了,我要给后人留下什么?是浩然正气还是屈膝向敌?文丞相的言行应该成为我的榜样。当元世祖和他谈话,劝他投降的时候,他正气凛然地说:“宋亡矣,天祥当速死,不当久生。’元世祖又以宰相的高位引诱他,他断然拒绝道:”一死之外,无可为者!‘文丞相归天了,留下一片丹心,在中国的史册上闪耀着光辉。我虽然不能自比于文山先生,却要以他为榜样,留下一颗丹心,以死报国!“

    卢淑娟早已热泪盈眶,这时忍不住站起来叫了声“爸爸”!眼泪随着叫声夺眶而出,她一捂脸,转过身去。

    王一民也随着心情激动地说:“老伯的浩然正气,使小侄深受感动。但是现在虽有雨急风骤之势,却还没到覆舟灭顶之时。我们还可以想想应急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从葛明礼躲起来不见的情形上,已经可以看出形势的严重了。“卢运启说到这里忽然冷冷一笑说,”如果说办法的话,今天何占鳌倒是又厚着脸皮暗示了一下“他迅速地瞥了一眼仍在啜泣的女儿,又看了看王一民,一甩袖子说,”那简直是对我的莫大羞辱!他以为在重压之下我这老朽的骨头就软了,就可以随他们摆布了!我本来还想多听听他说些什么,可是他这话一出口,我立即把他轰了出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怎么能“卢运启还要说什么,可是忽然又止住了,他又急速地在屋里走起来。

    王一民立刻猜中了何占鳌那“暗示”的内容。他看看卢淑娟,她也已止住哭泣,像在谛听,像在沉思,她当然会更敏锐地觉察到那内容了。

    卢运启在屋里转了几圈以后,一扭身坐在王一民对面,然后向身后一招手说:“娟儿,你过来!”

    卢淑娟忙用手绢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到卢运启身旁,紧挨着他站下了。

    卢运启又一指对面的长沙发说:“你和一民都坐下。”

    对面只摆着一张长沙发,卢淑娟和王一民对看了一眼,都没坐下。

    卢运启手没有缩回去,仍然直指着长沙发,提高声音说:“坐下,一齐坐下!”

    这简直是命令了!王一民不再迟疑,立即坐下了。卢淑娟也随着坐下,但她尽量往一头靠,身子紧靠在沙发扶手上。王一民虽然没她那么明显,但胳膊肘也搭在扶手上,因此两人中间就空出一大块地方来,真好像两个“仇敌”相遇,越远越好似的。

    卢运启用那锐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块空地方,便垂下眼帘,把声音降得低沉而缓慢地说:“未雨绸缎,古有明训。趁着日寇的魔掌还没有直接抓住我的时候,我必须考虑一下身后的事情”

    卢运启刚说到这里,卢淑娟又忍不住地叫了一声“爸爸”!还没等她再说下去,卢运启便一挥手,严厉地说:“不许插嘴,听为父的说下去!”

    卢淑娟话停住了,眼泪又要涌出来。

    卢运启稍停了一下,又降低声调地说:“所谓身后之事,首先是对儿女未来的思虑。对于守全,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最近他每天在外边胡逛,是串烟花柳巷?还是押技狂赌?我都不得而知。我既无力把他锁在家中,更不能跟踪监视他于户外。只怪我当初对他过分溺爱,恶性已成,再造无力,只好听之任之了。”

    卢运启说到这里,不免瞥视了一下王一民。王一民心中一动,他知道这老人还对他抱有希望,盼他能帮他“教子成人”但是最近空气这么紧张,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很难抽出工夫去顾这位浪荡公子。他不愿开空头支票,尤其在今天这种场合下。今天,他已经感觉到卢运启的举动不比寻常,从让淑娟给他斟茶,到指定他俩坐在一块儿,都使他那敏感的心不断加快跳动。现在,又当他的面谈起“对儿女未来的思虑”莫非说要王一民想到这里心跳得更快了,这真是一个盼望出现而又害怕出现的场面,极善于自持的王一民也几乎要冒汗了。但他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内张外弛地坐在那里,不插言不搭话,对卢运启的“希望”没做任何表示,好像是一点也没理解。

    卢运启长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王一民身上又移到卢淑娟的脸上,他望着他女儿那凄楚的面容说:“守全的堕落,使我更寄希望于娟儿。我准备今明两天内就立下遗嘱,把我的财产分为两份,一份给守全,一份给娟儿”

    卢淑娟又抽泣起来。

    “不要哭,听我说。”卢运启对女儿摆摆手说“我心里清楚,分给守全那一份是保不住的,很快就会被他挥霍掉。所以我准备把吉林那座老宅子和一些买卖、土地分给娟儿,那都是祖宗留下的产业,希望娟儿能克勤克俭,守住祖业。将来如果老天有眼,守全还能留下个后代的话,娟儿能收养就收养过去,把老宅子传给卢家的后代,那就会使老父瞑目于九泉之下了。”

    卢淑娟手又捂在脸上,啜泣出声。

    卢运启又看了看王一民说:“至于娟儿的婚事,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我就在观察考虑。我虽然年迈,但自信还不是旧派老人,视自由恋爱为伤风败俗之大敌。实际自古以来,有多少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被传为千古佳话。张君瑞和崔莺莺的婚配,相国夫人出来横加阻挠,结果反被千百万人所唾弃。我当然不愿做顽固难化的相国夫人。何况”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王一民和卢淑娟。

    卢淑娟手捂在脸上,但啅泣停止了,她在听。王一民脸红红的,眼帘低垂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卢运启又接下去说道:“何况一民又是我最器重的青年,在当今这乱世之秋,像一民这样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德才兼备,老成持重的青年,真像凤毛麟角一样难求。所以把娟儿的终身许托给一民,我是非常满意的。我想我们也不要走形式,找媒人了。等一两天后,我立好遗嘱,你们就拿着赶快回吉林老家,在那边择吉成婚。这样两地分居,离我远一点,也免得受牵连”

    卢运启话似乎还没有说完,王一民站起来了。他异常激动地说:“蒙老伯如此厚爱,小侄十分感动。老伯打破世俗中门户之偏见,慨然允婚,更使小侄感佩。小侄想:淑娟也一定会感到无限温暖和幸福的。”

    王一民说到这里,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淑娟。淑娟的手已经从脸上拿下来。她那被悲伤浸白的面孔迅速地染上了羞红,但她并没有低首回避,反而迎着王一民的目光站起来了。她那微微发红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两道光亮,好像在漠漠愁云的缝隙中射出两线阳光,这阳光在扩展,在驱赶那压在头上的愁云。她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兴奋了,哪怕是在老父正遭厄运,全家的命运处在飘忽不定的时候,她也不能掩饰这突然降临的幸福。她迎着王一民的目光看,甚至还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卢运启那锐利的目光已经洞察到这一切细微的变化,他一只手捋着银白色的胡须,微笑着点点头。就在他的微笑中,王一民又说话了:“但是,小侄在幸福的感激之中,也有一些下情要向老人家说明。”

    “什么下情?”

    “在最近一个时期,小侄不能离开哈尔滨,也不能”王一民说到这里,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也不能如命完婚。”

    卢运启持胡须的手停下了,两道寿眉也皱成个一字,他直视着王一民问道:“为什么?”

    卢淑娟也睁大着焦急的眼睛,身子往前微倾着,她嘴没动,但好像也听见她在说:“你怎么在这时候违拗父亲的心愿?”

    王一民现在不能离开哈尔滨,不能结婚的理由本来是非常充足的,但却苦于不能公开说出来,当亲人也不能说。真话不能说,只好说假话,这就是地下工作者最经常的苦闷。

    王一民在卢运启灼灼目光的逼视下,在淑娟那焦急眼神的催问下,只好说道:“小侄现在事业上毫无成就,早已立志要晚些时候结婚。何况现在正是老伯处于困境的多难时期,小侄怎能与淑娟舍下老伯双双离去。这样做对小侄来说是不义,对淑娟来说是不孝,我们怎能背上不义不孝的罪名,躲在千里之外,去苟且偷安呢。小侄想淑娟也不会赞同这样办的。”王一民说到这里,侧过头看淑娟。

    卢淑娟被感动得连连点着头,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卢运启一旁,激动地说:“爸爸,一民说得对,在这国已破,家欲亡的危急时刻,女儿至死也不离开你老人家。至于您说的”她停顿一下,低下头,低声说“我们的婚事,女儿愿意在你老人家转危为安,雨过天晴以后,由你老人家亲自主持”

    “唉!”卢运启长叹一声说“痴儿!还能有那年月吗?”

    又是一声长叹后,三个人都不吱声了。

    天已经黑下来。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那嗡嗡的余音,更增加了这屋里的哀愁。钟声住后,又陷入可怕的沉寂中,好像空气都凝滞了。

    卢运启这时猛然一拍桌子,一扶卢淑娟,挺身站起,对王一民一挥手说:“走,借酒消愁,随老夫去痛饮几杯吧!”

    没等王一民回答,卢运启就昂首向外走去。卢淑娟在一旁扶持着,王一民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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