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欢迎青春火辣红星——胡铮铮小姐!”
“为替宝钏觅夫婿,结彩搭起绣楼来。”
建地接待中心前的大空地上,搭起了两个高台。一边热闹滚滚的在南台湾的灼日之下上演着“清凉”歌舞秀,另一边则是包裹得像粽子一般的传统歌仔戏,中西开战,古今对抗。
曲仲蘅站在接待中心的楼阶上,皱起了眉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愈看他的眉头就攒得愈紧,终究结成一个大死结。
“林桑,工地秀一定要搞成这副德性吗?”
四十来岁的秃头中年人,是仲蘅口中的林桑。林桑进公司十来年,职位还比仲蘅低,原因无他,只因林桑没有一个像仲蘅那样的老爸——
曲氏建设,姓曲的不任要职,谁来担任?不过林桑毕竟也是开国原老,上上下下都还敬他三分,尤其大老板还特地指派他来辅佐仲蘅开创大业的呢。
林桑于是经验老道的拍拍仲蘅的肩,说道:“经理,做工地秀是为了什么?就是要热闹,要人潮嘛。你看,年轻的看清凉秀,老的看歌仔戏,一网打尽,挤得空地满满,不就达到目的了吗?”
仲蘅非常努力也想不出话来驳斥林桑,因为就如他所说,工地现在热闹得像个菜市场;但是,推个工地,非得要这么没品味不可吗?
仲蘅看看舞台上仅穿一件小可爱唱歌却五音不全的妹妹,摇了摇头;又看向另一边锣鼓喧天的野台歌仔戏,他又摇了摇头。
算了,这是他上任以来所推的第一个工地,毕竟他也是个新人,就当学习锻炼自己的忍耐度好了。
“叫你去请小姐出来,小姐人咧?!”
突地一声拔高不耐烦的对白,把仲蘅的视线拉到歌仔戏戏台上,只听得扮演小丫头的女孩支支吾吾:“这呃小姐搁在妆扮。”
扮演老生的女人叫梁宝珠,她似乎快没了耐性:“彩楼下等着小姐抛绣球的人拢已经站满了,快再去请。”
这戏就算仲蘅这种从来不看歌仔戏的人也知道,薛平贵与王宝钏嘛。这场应该是王宝钏父亲唤女儿出来抛绣球了,可是不知怎么搞的,这个王宝钏迟迟不肯上台的样子。
丫头唯唯诺诺下去了,台上开始冷场。梁宝珠只好尴尬的拖戏,朝戏台下讪讪笑道:“查某囝仔,妆扮花时间是应该的。”一边又忍不住回头喊:“女儿呀,快出来啦。”
后台仍是没反应。
这下宝珠藏在浓妆下的脸都快绿了,一声比一声火大:“小翠呀,快点请小姐出来啊!”“这个——”小丫头小翠只好又冒出头来:“小姐马上就出来,伊在伊在穿鞋。”
宝珠脸上开始红白大战,人在舞台上又不好发作,强压住怒气:“喔,现在搁在穿鞋?”
台下此起彼落有人在嗤笑,曲仲蘅也笑出声:“你看那歌仔戏在演什么爆笑剧?”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的女孩一溜烟的钻进戏台后面,熟稔的爬上木梯。
她一露脸就惹得后场全部的人怨声载道:“阿湄,你到底素企哪了啦?!”
“洛泠,快帮我拿衣服!洛轩,我的头套呢?”洛湄一冲上后台,就忙不迭的大嚷小叫,手忙脚乱的取出彩妆,一沱一沱的往脸上抹,完全没有优雅可言。
“谁叫你要迟到?妈在前面快疯了,你今天等着挨骂吧。”洛泠,正是演小丫头的那个女孩,飞快的速度把戏服往姊姊身上套,错手错脚的系腰带。
“都是岚枫害的啦。”岚枫是洛湄的大学同学。“跟她说我赶时间,她还在那慢慢混。”
“千金小姐,当然要千呼万唤始出来”梁宝珠原来是洛湄的妈,看样子已经撑不下去,词穷了。
“你快去解救老妈吧。”洛轩,洛湄的小弟慌忙的拿起头套往姊姊头上戴,喔,反了。
“洛湄,洛湄——”后台的木梯上,岚枫露着一张圆圆脸,手里挥舞一张纸喊着洛湄。
洛湄瞟一眼,细眉一皱,却还是奔了过去。
“我忙死了,干嘛啦?”
“你忘了报名表,”岚枫快手快脚的把纸往她手里一塞:“要收好喔,一定要填。”
“我都快被我妈砍头了,还填?!”洛湄快抓狂了,不过她还是抽过了报名表,随手往洛泠手上一塞,掀开前后台间的帘子冲了出去。
“爹,女儿来也——”
摆个姿势,亮个相,滟潋眼眸清波欲流,浅笑盈盈灵秀绝俗。
嗯,扮相满美的,台下响起一片掌声,暂时忘了王宝钏死不肯上台的原因。
洛湄正得意着呢,低头一看——
哎呀,不好了,脚上怎么会是一双耐吉球鞋。
忙拉拉裙子遮住,不过眼尖的老妈早看见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梁宝珠念台词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都冒着火:“女儿呀,台下的公子拢在等你抛绣球呢。”拉过洛湄来,小声狠狠骂了一句:“死囝仔,你是去哪了?”
“不是回来了。”洛湄也压低声音回道。
死查某鬼仔,还敢跟我顶嘴?宝珠火气一掀,公报私仇,信手捻来一句台词:“哎呀,你这耳边一块乌黑,是去沾到什么?”作势替洛湄擦拭,实则两指一夹,往洛湄耳垂扭了下去。
“哎哟——”洛湄吃痛,忘了还在演戏,喊出声来。
要死了,宝珠急急暗声提醒一句:“还在扮戏,你是叫那么大声冲啥?”
洛湄疼得挤眉,本能又叫:“会痛咧!”这才想到,对喔,我还在戏台上哪。
台下已经笑翻了。
厉害厉害,原来野台的歌仔戏可以这样演,仲蘅爆笑之中,终于明白林桑找个戏班来工地秀的原因了。
?
宝珠的脾气在他们“宝陵湘”剧团里是出了名的火爆,这点当她女儿的人无一不清楚,以至于当天晚上晚餐时分宝珠仍不停的碎碎念,大家也都当成是桌上佐料,跟着青菜一起塞进肚里就算了。
“好了啦,”终于洛湄的老爸受不了了,他是剧团的琴师,白天的事都看在眼里,不过他毕竟疼女儿。“代志过去就过去了,你搁在啧啧念冲啥啦?”
宝珠下了戏,轻装素服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徐娘半老也还挺美的,这点从两个标致的女儿身上可以得证,可是那脾气,就实在是。
“啥米叫做代志过去就煞?”宝珠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伊害我一个人在台前跟柴头同款,看戏的人拢在给我笑ㄋㄟ;还搁有,隔壁有跳脱衣舞的在和我们拼,我们还给人看笑话,你讲这不是丢脸是啥?”
“讲到隔壁那个脱衣舞,”洛湄果然经验老到,可以把妈妈骂人的话当耳边风,只听见她想听的。“那个工地老板也实在太没水准了,既然请我们这班歌仔戏,是为什么还要找团脱衣舞来打对台?”
“就有那款不见消的查甫人爱看查某脱衫脱裤啊。”宝珠骂道,还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洛湄她爸。
果然洛湄她老爸什么也不说只是嘻嘻傻笑,中午对面在大跳艳舞的时候,他差点连琴都要拉不下去了。
“妈,”洛湄柳眉微蹙,不怎么满意:“当初这几场人家是啥人找你,怎么跟你说的,你是按怎随便就接了?这一个月,每一个礼拜天早上都有一场不是?假使每次都有一团脱衣舞在对面,是叫我们按怎演?”
“伊没讲搁有一团脱衣舞啊,你当作你妈真是柴头?我若知道隔壁有脱衣舞,怎么会接?”宝珠忙着辩白,虽然洛湄做错事宝珠会臭骂,但平日洛湄的意见宝珠也一定采纳,因为洛湄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
宝珠放下碗筷,走到酒柜前,拉开抽屉翻出一张名片来给洛湄:“是那个建设公司的人找我的,就是名片上那个人。”
曲氏建设,台南分公司副理,林杰。看来职位挺高的咧。
洛湄把名片收好,说道:“我明天去找他谈。”
宝珠认同的点点头,这时大家也都差不多吃饱了,宝珠恢复母亲的角色,把碗收进厨房去。
“姊,”洛泠趁宝珠不在,神秘兮兮的把洛湄拉到一边。“那个什么模特儿公司,你真的要去报名啊?”
下午岚枫塞给洛湄的那张报名表,洛泠看见了。
“不是我,我才不会去报名。”洛湄不悦的说。“是岚枫啦,硬要拖我陪她去,陪她去还不够,还要逼我报名,害我中午迟到被老妈骂;不过那个什么名,我是不会去报的,报名表你撕了算了。”
“不过说真的耶,”洛泠忽然上上下下打量着洛湄,眼神还带了点羡慕的意味。“姊啊,我要是有你的身高、身材,我就一定去报名。”
洛泠的羡慕完全不是无聊加谄媚。洛湄身高一七四公分,体重五十八公斤,身材是玲珑有致。
洛湄噗哧一声,笑掉妹妹嫉妒的眼神。
“老天——你敢想我都还不敢想呢。你能想像,你这个大而化之的姊姊在伸展台上穿着三寸高跟鞋走台步的样子吗?叫我去伸展台上唱戏还差不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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