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张天锋道:“这位公子,你意在与我们社主结交,总带着铁面具不露出真容,有些不合适吧?”章公子道:“在下年轻时曾经因意外而毁容,所以才长年以铁面具遮面。若是贸然拿下来,露出骇人的丑脸,恐怕惊吓了在座的诸位。”张天锋自然不相信:“是么,老夫胆子就是吓大的,你尽管把面具拿下来吧。”章公子轻笑,非但没有答应张天锋的要求,而且还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与我的长相相比,恐怕沈社主的真容才更让人有兴趣吧?”
沈玉璃微微蹙眉,虽仍有些困惑不清,但凭着灵敏的直觉,她的潜意识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你以为我是易容?”他如是问道。
章公子道:“在下并无此意,但沈社主若如此说了,在下心存疑惑,不吐不快。”沈玉璃便问:“什么疑惑?”章公子说:“若我没有算错,沈社主今年应当已经有四十岁了,但看起来似乎太年轻了点?而且四十岁的男子,胡须不应该只有嘴唇上这么一撮吧?”他说着,手捧着自己下巴长着的半尺长的胡子比划了一下。
章公子提到这两点,在场众人也不由得产生了和他所说一样的疑问。沈玉璃只当没有人盯着自己看,他只管直视章公子说道:“阁下不用拐弯抹角,沈某是个直人,你想表达什么就直说吧。”章公子觉得此话可笑,你还是个直人?好吧,你说自己是直人,我也就直说了:“沈社主,您嘴上的那撮毛不会是假的吧?”
章公子没想到的是,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沈玉璃的左手早已悄悄摸出袖中一根针打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削断了他脑后扎着面具的细线。当“咣”一声,面具落地,沈玉璃才明白,凭章公子的反应速度,他只能是故意不去接住下坠的铁面具的。
沈玉璃平时脸上总是波澜不惊,但今天他几乎将过去几年积存的情绪全数释放在了吃惊上,尽管表面上看,他顶多只是眼睛瞪得格外大了些。沈玉璃险些将那个字吐出了口:爹……不,不是爹,爹早就去世了,即便活到现在也应当和伯父差不多老了,难道他是……
章公子也不去捡面具,只是立在原地,发出近似于遗憾的苦笑,道:“沈社主,你看我这个大哥和你长得像不像呢?”
霎时间,堂内一片哗然,议论纷纷。众人都不敢相信,沈玉璃竟然有一个哥哥,而且他还不认识这个哥哥。
刘焱高声叫道:“诸位请安静,听章公子、不、沈公子说完他的话。”
待堂内声音渐渐低了,章公子,现在是沈公子才继续说道:“各位可能有所不知,先父鄂州剑社社主沈天扬先后有数个妻子,而在下乃是他的嫡长子沈玉璋。当年,鄂州剑社陷入低谷,先父先母逝世之前,将他们的佩剑留给在下,即卷寒剑与星灵剑,意在命我继承家业,重新恢复沈氏一门荣耀。然而没想到的是,在那种危难时刻,我却遭遇亲人暗算,流落江南。”
“胡说!”张天锋握着太刀柄朝地上一杵,喝道:“我与凌升乃结义兄弟,二人之间无话不谈、无事不说,可我从未听他讲过还有一个儿子的事!”沈玉璋镇定自若,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俯身轻语,故意问道:“伯父觉不觉得说错了什么话?”张天锋被这么一问,回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话语,还真发现了失误。
沈玉璋冷笑一声道:“伯父上了年纪,就好好歇着颐养天年,莫要乱讲话了。”而后,他直起腰,走到大堂中央,向众人朗声道:“如诸位所见,在下与先父容貌一致,有前辈应当能分辨得清。昔日,在下的伯父张天锋贪眷权谋,不顾长幼情分,与沈玉璃合谋将我逐出宗族。虽是重建鄂州剑社,但早已与先父初心不符,先是改剑社为潇湘宫,而后又转为潇湘社,在贪官污吏的羽翼下,兼并侵攻其他军社,愈发坐大,致使怨声载道。而今潇湘社聚众六十余万,势力囊括荆湖两路,还不知足,继续对其他乡社威逼利诱,欲进一步壮大。而且早在淳熙七年,就主办军社大会,在九里香堂恫吓诸社头领。我且问伯父,你们是不是觉得庙堂太远,而洞庭又太近了呢?”
胡说,全是胡说。沈玉璃心中暗骂: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遑论与伯父一同将他逐出宗族了,保不齐他是个私生子。更可笑的是,当年父亲去世,剑社覆灭,逃命还来不及呢,谁有空贪权?只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只能任他胡说了呗。
沈玉璋问了伯父,张天锋不作声,他便又走过来问沈玉璃:“你说呢?二哥——不,应该是大妹。”
沈玉璃将目光聚焦到沈玉璋的双眼,两人激烈交锋。
这时座位离得近的就有人疑问:“章公子、不、沈公子,你怎么称呼沈社主为妹妹呀?难道他是女人?”
“是与不是,其实也不重要。”沈玉璋端起沈玉璃旁边茶几上一杯满满的茶水,冲沈玉璃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道:“我还是先叫你沈社主吧。沈社主,来坐了许久,想必口渴了吧,为何这杯茶一滴未动?作为大哥,给你一杯茶喝,你不会拒绝吧?”
沈玉璃瞥了眼沈玉璋手中的浓茶,知道喝下去意味着什么,不由自主地咽了口紧张的唾沫。他在家里,清茶都是挑日子才喝,平时更是只喝热水。一杯浓茶下肚,倒不是怕有毒,而是会影响健康,严重点,今天是廿三,是身体刚刚经历完每月定时不适的第三天。
沈玉璋又道:“大哥请你喝茶,你打算真就坐着不动干瞪眼吗?”
沈玉璃一咬牙,不顾张天锋眼神的劝阻,就接过茶杯,将一杯浓茶一饮而尽。她轻咳了两声,将茶杯放回原处,冲沈玉璋彬彬有礼地一笑,但同时又极具挑衅意味,道了一声:“好茶。”沈玉璃表面上很轻松,实际上身体已经对这一大杯又凉又浓的茶产生了反应,再加上心里想着,她愈发觉得小腹下坠,胀痛难耐。
张天锋自然清楚侄女的感受,对她悄声低语道:“待会儿若有什么事让我们来,你不要硬撑。”
“嗯。”只一声,张天锋就听出来沈玉璃音调异常,不用说,此刻她正忍受着别人无法替代的痛楚。而张天锋不知道是,沈玉璃已经出现比疼痛更糟糕的事情了。
“云梦。”沈玉璃唤大丫鬟俯首耳语几句,云梦脸上亦浮现出惊惶神色。
“您现在怎么办?”
“不要紧,衣服厚,另外平时习惯穿深色外衣,这会儿显出来有用了。”沈玉璃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反倒是她来安慰云梦。现在百十号人盯着自己,她连动都不能乱动一下。
沈玉璋立在面前,看着沈玉璃将浓茶喝光,原以为这个难题已被对方化解,他都开始打算实施真正的计划了;但当看见沈玉璃脸色苍白,他方才意识到,本是一杯随手拿起来的茶,却起到了非比一般的作用。他暗自窃喜,又对沈玉璃道:“大妹,茶也喝了,还是继续说正题吧。”
“谁是你大妹?”沈玉璃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一杯茶破了功。她相当不忿,岂能轻易认输。
沈玉璋心中的佩服之情也油然而生:好,你有硬骨,我也有牛刀,时间很长,咱俩骑驴看账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