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年关,天气依然像去年那样酷寒,到那儿都是大雪封山。
元敬阳坐在马背上,盯着捧在手心的两块檀木愣神。这两块檀木原本是一个整体,是他儿子元宝临行前赠给他的护身符,但却被莽撞的忠义社社众弄坏成了两半。盯了有半晌,元敬阳问一旁的莱恩:“你说,啥也没捞到,还被自己人当成金兵劈了一刀,是不是忒亏了点?”
莱恩道:“怪你穿的是金人的铠甲,你瞧我就一件罩袍,谁也不会把我当成敌人。”
元敬阳道:“得了吧,就你衣服上那一横一竖,看着就不吉利。我还是看太极更顺眼点。”
另一旁李天师笑道:“你这娃儿很有眼光,不如拜我为师吧?”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拉着载有原本一同北上同伴的马车在楚州郊外行进。
两日前,邢木瑶和骆庭光二人安然到达淮河北岸与大队人马会合,倒是挺出人意料。按照邢木瑶的说法,金人跟踪她们一段时间后,发现中计,在没有达到原本的目的便不再跟踪了。而骆庭光补充了有其他人惊动金人的信息。元敬阳没管太多,反正人没缺条胳膊少条腿的,安全回来就行。
元敬阳驱马到马车旁,掀开帘子朝车厢里瞅了瞅。里面耶律宓紧蹙眉头道:“快放下,冷死了!”元敬阳将马车里的人头扫了一遍,算清人数不差后,才勉强要将车帘子放下。耶律宓埋怨道:“你要数几遍才够,就因为半路上曾多加进来一个,你连二十以内算术都不会了吗?”
“我是看看有没有人又半路走了。”元敬阳说这话时悠然自若,微笑的面容井然无波。
耶律宓的目光不由得飘出一许嗔意,她自然明白山猴子的话是对她讲的。此次北上,万羽堂的人都没什么大碍,倒是两位陈指挥,干完这一票大的之后,刚到淮河南岸就被朝廷的人带走调查了。告别前,陈文溙似乎还对耶律宓依依不舍,然而耶律宓只是含笑回复了他一句:“我们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谢谢你,你是个好人。”断绝了这奸猾的中年色鬼的念想。
至于耶律宓所说的“二十以内算术都不会了”并不准确,因为现在他们要算的是二百以内的算术差不多。
元敬阳自带着一百余人离开马陵六村后,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金兵都没遭遇上,反倒是路过了金兵追杀忠义社家属的战场。先是一片,然后是几条,各自绵延数里,全是冰封的东倒西歪的老弱尸体,尸首旁锅碗瓢盆等一系列家用物品散落一地,就像它们死去的主人一样,若无人发现,恐怕就再也不会被记起了。也许是造化好,这万余家属中竟还有几十个小孩和妇人幸存,元敬阳发现了他们,就将他们带上,一同沿僻静小路到达淮河北岸,见到了忠义社的大队人马。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元敬阳上去打招呼时被一个过于紧张的社众当成了金兵谋克砍了一刀,被护身符救下了性命。
“不能说啥也没捞到吧,我们万羽堂不是又壮大了一分吗?”禹边云的反射弧在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雪崩后,似乎暂时变得相当长了些,到现在才搭了元敬阳半天前的茬。
元敬阳冷笑一声:“壮大?那这些妇人和小孩怎么办呢?”禹边云斥道:“那你刚生出来就是二十多岁吗?还有你是你死鬼爹爹一个人生出来的吗?”元敬阳佯怒道:“哦豁,半天才搭我茬,现在反应倒这么快。禹先生你啥子意思嘛?”禹边云表态道:“啥子意思?这些娃儿和女人也带着,给她们安置好,往后能帮衬点就帮衬点,也算积德了。”
“好吧,就如禹先生所言。”元敬阳回头瞥了眼队伍中央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妇孺,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出于内心深处的良知,他还是同意了禹边云的建议。
万羽堂的一众人返回平江不提。另一边陈文瀚和陈文溙两位指挥坐在防卫森严、密不透光的船舱内,从水路南行。
二人逐渐适应了黑暗,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略显窘迫的表情。
陈文溙还抱着些许乐观的心态道:“二哥,你说上头是不是打算请我们喝茶呀?”陈文瀚的话如当头一盆凉水:“茶里会放砒霜的。”陈文溙略有愠色,怨道:“二哥你就不能开心点?不管怎么说,咱们可办成了一件大事啊!”陈文瀚白了一眼道:“多大事?两万北方忠义社社众,朝廷还不知该如何安顿,你这是给皇上找事。”陈文溙反问:“那你还半路杀出来帮我?你平日不是最擅长明哲保身的吗?”陈文瀚默不作声。
客船在十几个皇城司高手的护送下,沿着京杭运河行了足足有一日,方才一处渡口停下暂歇。
陈文溙听见船上其他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对着舱外呼道:“弟兄们,你们上岸寻欢作乐去了,可别把我们撂下呀!”外面亲从却道:“陈指挥误会了,我们可不敢稍有松懈。这会儿停下来,是因为上司在此处等着你们,现在要上船来向你们问话。”
不一会儿,船舱门稍微开了条缝,煞白的日光透进来,照的里面两兄弟眼都快睁不开了。舱外进来一个人,姿态从容优雅,配上乌亮飘逸的美须,更是丰姿飒爽,仪范清泠,风神轩举。
陈文溙乍看不清楚,还调笑道:“二哥,你猜猜这人是谁?”陈文瀚不像他那般喜欢戏谑,沉声回应:“送砒霜的。”
一名亲从递进来一块锦蹲,那来人往后撩拨衣摆,旋即如一阵清风般端坐在二人面前,上身微微前倾,口吐雅音:“二哥三哥,连月不见,可真叫我一阵好想啊。”
陈文瀚和陈文溙揉揉眼睛,逐渐看清了来人的轮廓,再等瞧清楚那张清秀脱俗的面容时,不禁同时惊呼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