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都被东平知府收押在监牢,唯独耶律宓待遇不同,被请至府衙后院屋里喝茶。
耶律宓坐的端端正正,以掩饰心中的紧张,道:“会兰察理,我与你是仇人,你和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东平知府会兰察理拿起耶律宓平日所用的带有皮绒的宝雕弓,捻着弦试着拉了拉,摇了摇头。这张弓,正是耶律宓为报养父被害之仇,在远遁数日后,令人意想不到折回来射杀会兰之父的武器。会兰察理啧啧两声,叹道:“真是一张好弓啊,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再一次见到它……和它的主人。”说道此处,会兰察理面朝耶律宓,拉满了弓。
尽管平时表现的很刚强,但面对身为知府的仇人,耶律宓终究败下阵来,低头盯着脚尖,不敢直视会兰察理。
会兰察理双目圆睁,眼中倒出说不尽的感情来,愤怒、憎恨、觊觎……这一切的感情,最后都终结在空放弓弦的“崩”一声上。
“为了那被你杀死的父亲,我射杀了你;但为了我对你的爱,没有搭箭。”
耶律宓吃惊的抬头看向会兰察理,说出了一句令对方愤怒的话:“你这是一厢情愿。我的爱,早已随他逝去了。”耶律宓所说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被迫上战场填了炮灰的未婚夫。前一天还在一起嬉戏玩耍,后一天就被金人拉了壮丁,等一个多月后再见面时,与她相见的只有一只装满了骨灰的陶瓮。
“什么叫一厢情愿?”会兰察理丢了弓,两只拳头捶在桌上,震得茶碗直响,他甚至喷出口水,几乎是对耶律宓咆哮着道:“我与你从小就住在一条街,我从小就真心爱你,你喜欢什么,我就买什么送你。可你呢,一次都没有接受不说,还和那姓萧的浑小子天天混在一块儿,一会儿什么天长地久、一会儿又是什么海枯石烂。到最后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的不过是一把骨灰,而且那骨灰也是说不清多少人掺在一起烧出来的!就那样的感情,你居然能记五年、十年!而打小和你一块儿长起来的我,你却从来都不投一次正眼!”
“你别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耶律宓终于绷不住了,她回想起那把甚至有些呛人的骨灰,再也绷不住了,豆大的泪珠连成线从脸颊流至下颌,再滴落在地上。耶律宓将脸深埋在臂弯里,号啕大哭。
会兰察理以为现在是个好机会,他从后试图抱住耶律宓,倾诉衷肠:“耶律宓、宓妹,我为了你,一直没有成家,我期盼你有朝一日终能回来,现在终于——”然而会兰察理想错了,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机会。
“你滚开!你滚开、你滚!”耶律宓现在的泪不光是为了未婚夫而流的,也是为了养父一家而流,乃至是为了还未认识,就已阴阳两隔的生父而流。
会兰察理记不清这是第几百次被耶律宓拒绝了,而这一次还是在他口吐真情之后遭到拒绝,他攥禁了拳头,吩咐差人:“带下去用刑!”
放着茶水的雅致小桌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老虎凳。差人将耶律宓笔直绑在凳子上,用无情木箍住她的膝盖,在她的脚下垫上了一块砖。因为冲会兰察理啐了一口,差人们又给她加了一块,耶律宓只觉得髌骨都要被巨大的压力挤碎了。这无比的痛苦实在难以忍受,耶律宓紧要牙关,还是支撑不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会兰察理坐在旁边,拨开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轻抚耶律宓的脸蛋,语气轻柔:“宓妹,其实我很心疼你,我也不愿看到你受到如此大的痛楚。你只要说句话,我马上就命人放了你。”
“呸!就算我断了两条腿、断了四肢,我宁可咬舌,也不会屈从于你的!”
最终,会兰察理气的牙都咬出了血,他喝令差人:“来人,把她关到水牢里去!”
寒冬的水牢,灌的都是刺骨的冰水。耶律宓身上只剩一件单衣,站在过颈的水中,仰起头勉强能吸到隔着铁丝盖透进来的发霉空气。其实她髌骨受伤,根本就站不稳,完全依靠的是扣在手腕的两只铁环,才不至于沉在水下溺死。水牢上面蓄水池的水都已放进了下层,一缕月光透过蓄水池顶部的小窗照在耶律宓的脸上,她甚至能感受到些微的温度。这些微的温度,让她的记忆重回到豆蔻年华,让她重新见到那阳光英俊的美少年。
“宓妹,你会骑马吗?”
“不会,你教我呗。”
“好嘞,你看好了,我先上马了——你也上来,别害怕,坐我前面,我护着你……”
记忆中,未婚夫讲过的“我护着你”四字萦绕在耶律宓耳边,她绝望地面朝月光,眼角又渗出一滴泪。看向混沌不清的一切,她试图呼唤那个早已故去的男人:“萧哥哥,我想你了。”
可是,早已骨肉俱销的死人怎么可能会感召而来。耶律宓纵然念叨了一万遍,混沌中也不会有一个影子出现。渐渐地,她被的身心都被无尽的寒冷所侵蚀,她累了、倦了,昏昏沉沉,就想在冰水中一睡过去,不要再醒来了。
“好暖和,好暖和……”
耶律宓残存的意识如此想着:听说冷到极致,人就会产生暖和的幻觉,到这时,差不多也就该死了。萧哥哥,我可以再见到你了。
可“吱呀”一声巨响,打破了她的美好心愿,她从温暖的梦境中重新坠入酷寒的冰窟。
“哎呀,你弄得我都冷了!”
好贱兮兮的声音,听起来真耳熟。耶律宓忍着喉咙的胀痛,努力想咽下一口唾沫都咽不下去,然后反而因紧迫的窒息感吐在了脸前一人的后脑勺上。
“还有冰块?阿嚏——”
这腔调,这口音,是陈文溙!
时到如今,关乎生死,耶律宓也顾全不了太多了,她用尽残余的力气抱住陈文溙,尽可能地贴向对方温暖的后背,并口中叫着一个字“冷”。
“我知道你冷,阿嚏——我也冷啊!”
“快快,这边、这边墙根,我们之前钻的就是这个狗洞。”禹边云的声音在旁小声作出提示。
“耶律娘子,你还得再自己费一下力,钻个洞。”陈文溙想放下耶律宓,可耶律宓就跟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一般,拉扯不下来了。陈文溙急的冷汗直流,连声劝道:“耶律娘子,不要使性子,我们俩大丈夫还能屈能伸呢,你一个女儿家,钻狗洞也不算什么事——可快着点啊,再过会儿值夜的公差可就要路过此处了!”
好说歹说,耶律宓总算挪动着发颤的四肢,匍匐钻过了府衙墙根的狗洞。
陈文溙和禹边云也紧跟在后出来了,院墙外陈文瀚和辛秀等人正负责放风,见他们出来了,赶紧打手势引路。
陈文溙再将耶律宓背上身上,却听大娘子口中喃喃有词。
“什么,你的东西?嗐,不要了,回去我给你买新的好不?什么,马?什么马?”
“帮帮……帮帮忙。”
陈文溙思考了片刻,会过意来,将耶律宓的手指蜷曲成一个环,帮她放进了嘴里。
略有些滞涩口哨声响,过不了多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大型牲畜的喘息嘶吼声。众人就见一个骇人的黑影从头顶划过,落在地面—...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