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宓见罗青青面有怒容,怒容之下似乎透露出一股不小的怨气,她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又问了一遍元敬阳,是不是那句话冒犯到罗娘子了。元敬阳道:“真没有啊,我就跟她提了一下她师父当年嘱咐我的事,她就说我多管闲事,骂起来了。”
耶律宓有了数,便转过来问罗青青:“罗娘子,你是不是不打算找家里人啊?”
“要你管?”罗青青一脸不屑。
“你看看、你看看。”元敬阳总算证明自己清白了,他没有调戏人家小娘子。“她一直是这坏脾气,念了十几年经全是白费,一点长进都没有。”
罗青青反唇相讥:“我脾气坏怎么了,总比你一个身负累累杀孽的下十八层地狱的罪人好。”
元敬阳针锋相对:“我怎么成身负累累杀孽的罪人了?你说话可得讲理啊,我开国男的薪俸还靠的就是剿匪得来的呢,按佛家的话将,我这可叫斩妖除魔!”
罗青青睥睨一眼道:“难道你以为只有杀人才算破杀戒?早先你当了十年猎户,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生灵。这些冤亲债主们,早晚会找上门来,纠缠着你。待到往生之时,佛都难渡你!”
元敬阳倒显得很是无所谓:“他不渡就不渡呗,老子也不稀罕。反正我是不见佛渡人,只见过佛镀金。灵山上那帮肥头大耳的,就知道吃凡人的进贡,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永生极乐!我还告诉你,你现在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是老子挣——”元敬阳说到这儿,似乎才发现自己还真没挣过多少钱,万羽堂的金银一部分是章公子给的、一部分靠崔宣雨的嫁妆,剩下来其他都是弟兄们做买卖赚的。但他依然覥着脸强行说“是老子挣的”。
罗青青听元敬阳把佛菩萨说成一帮“肥头大耳好吃懒做的家伙”,怒不可遏,几乎是诅咒道:“你竟敢诽谤佛祖,说佛不渡人这种混账话,你——你断子绝孙!”
“佛本来就不渡人。”岂料耶律宓接过话头,说出了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这下就连元敬阳也万分惊愕:“什么?你不是信佛的吗,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
“我说的是实话呀。”耶律宓倒显得有点莫名其妙,道:“佛本就不渡人,人都是自己渡自己。谁告诉你说烧两炷香,每天早起有口无心地念几遍经就能让你福报美满了?你念十遍经,都不如给乞丐一文钱的功德大。整天干那些没鸟用的,也不出来做做实事,以为每天祷告几句,别人就会感谢你,佛祖就会记住你了?怕不是人家都以为你在诅咒他们呢!除了一个好脾气的和一个迷信的,谁愿意和你说话?感觉你们汉人学佛都学歪了,正经的抛弃了,全他娘的在跳大神。”她听过那么多的粗口,现在总算也会用上几句了。
罗青青明白,耶律宓虽是脸冲着元敬阳,但这话全是对她说的。她气恼无比,思考着如何回敬对方。但她刚盯了耶律宓一眼,就被对方的气场震慑住了。罢了,惹不起,下次再和你较量。罗青青转身就要离开。
耶律宓厉声叫住了她:“站住!你真不打算找家里亲人了吗?”
罗青青背对着耶律宓道:“我已一心向佛,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耶律宓冷笑一声:“一心向魔差不多。‘放下’和‘不在乎’可是两码事。”
“他们既然不在乎我,我又何必在乎他们?”
时至今日,罗青青才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自幼在尼姑庵里长大,对外面的世界既充满了好奇、又怀着几分恐惧。她小时候也曾问过师父道育,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道育总是以各种诳语欺骗她。等稍长一些,随着身体的发育,罗青青也渐渐明白了师父说的是谎言。所以后来她对师父让她下山还俗寻亲,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长年父爱母爱的缺失,让她已经不在乎那些与她有着血缘关系、或死或生,也不知身在何处的亲人了。
把这个平常总是自视甚高、嘴皮子不饶人的还俗尼姑教训了一通,耶律宓心情畅快了许多。见罗青青被训得也没了火气,耶律宓站到她面前,再问了她一遍:“你真的不想寻亲吗?”
罗青青摇头。
耶律宓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的父母为什么要把你丢在普陀山,他们有没有自己的苦衷呢?”
“关我什么事?”罗青青措辞强硬,但语气已然弱下来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耶律宓道:“那你往后可别提寻亲一事,否则让人笑话,佛门子弟居然还打诳语。”
“本来也不是我提的!”罗青青撂下最后一句,负气而走。
元敬阳目瞪口呆地观战结束,不禁冲耶律宓竖起了大拇指:“你厉害,你还是头一个能把她说得主动脱离论战的人。”
耶律宓抱着双臂挑起上嘴角道:“对付这种清高傲慢的,就要先把她的自尊击垮,让她清楚自己的斤两,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不过你可得搞清楚,我教训她可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早看她不顺眼了。”
元敬阳气呼呼道:“你还别说,从第一天见着到如今,她每次遇到我都会摆出个臭脸,心情不好就不搭理,心情好了就指摘我几句,好像她品德情操很高尚一样。住在别人家,还真当自己是被请来的大法师了!我早就受够了,跟她提寻亲一事,其实就是想赶紧把她弄走——只是你让她许诺不再提寻亲的事,让我很难办啊。”
耶律宓摇头笑道:“放心吧,这罗青青小聪明有得是,到时候她又会说自己已经还俗了,不受五戒约束,打一次诳语也无所谓。而且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就算不想双亲也该怀春了。”
元敬阳问:“她成天吃斋念佛,我叫人熬点猪油她都拧眉瞪眼的,还会有那等心思?”
耶律宓切了一声道:“这跟吃斋念佛有什么关系?人是肉体凡胎,她十七八的年纪一直压抑着,估计都忍耐了好几年了。”
“还是你了解啊。”元敬阳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不知道耶律娘子耐了多少——”
“闭嘴!”耶律宓扬起手佯装要抽他耳光,然而元敬阳到底是付薪金的人,手举到半空还是不敢扇下去的。之后,或许是出于某种不愿意让人小看的心理,耶律宓说道:“你以为我真遭那种罪?过去在老家的时候,我本就有谈婚论嫁的情郎。”
元敬阳提起了兴趣,问:“过去从未听你提起过啊,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
简洁的回答,背后隐藏着一段悲苦的往事。
元敬阳忙表达歉意:“唉哟,对不住,我不该问的。节哀节哀。”
“无所谓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耶律宓说是无所谓,但落寞的表情无疑表明往事给她的心灵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本想挣点面子,不料却勾起了伤心事。女真人,役使牛马一样压迫着契丹人和汉人,逼他们剃发易服,然后充当包衣、阿里喜,为奴为婢。与耶律宓青梅竹马的情郎,就是金国镇压复辽军起义的时候,被驱赶上战场当排头兵,被迫死在了同族人手里,到最后同其他尸体堆在一块儿被一把火烧了。
元敬阳不禁替她唏嘘,问:“那你加入复辽军,是为了……”
“报仇——行了,我去靶场了,那里还有二十个学徒等着我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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