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元敬阳等人在浔阳楼上赏诗,看着过往各色人等所题咏的诗词,不免感叹百年人生、瞬间光华。而温迪罕扬古的看法却独树一帜,认为沧海横流,唯有浔阳楼店主一家屹立不倒,乃是真英雄。想不到此言一出,旁边传来一声叫好。几人循声看去,却是一名书生,那书生觉得随口一喊有些无礼,忙起身作揖,道:“在下窦思让,江州本地人士,方才我听闻这位兄台看法新颖,这才忍不住叫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极为原宥。”
元敬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大概三十来岁正当时,而且颇有些倜傥风范,不禁指着墙上“风雨歧路”那些字问道:“这反诗是你写的吗?”
那窦思让差点没当成摔一跤,他忙战战兢兢道:“可不敢、可不敢,我可没这种胆子,兄弟你玩笑开大了。”
而蒋望舒向窦思让回了个礼,道:“原来是窦先生,晚辈一直没有注意到您,还望您能原谅呢。”看起来蒋望舒认识窦思让。经过解释,其他人才知道,这位窦思让正好就是江州最南那座大村唐家村的教书先生,而且窦思让出自名学府白鹿洞书院,是朱熹的学生,懂理学,晓文史,颇受当地人敬重。
元敬阳听着介绍算是明白了,这窦思让是个差不多类似禹边云的人,不过作风和思想上差异挺大。比如窦思让虽乍看倜傥,但言谈举止明显中规中矩,不似禹先生那般张狂;而且窦思让也如蒋望舒等云剑七星一般不饮酒、少荤腥,不像禹边云动不动就喝个酩酊大醉,在青楼里枕着美人玉腿一觉到天明。搞不好云剑七星禁欲的风气就是被这什么白鹿洞书院里的人影响的。
既然是蒋望舒的熟人,那就好说了,窦思让与他们拼桌而坐,一同赏风景、赏佳句,侃侃而谈。可不知怎的,一开始高高兴兴的,说着说着,窦思让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忧容浮现,而蒋望舒也如他一般,垂首沉默了。这原本开开心心的,怎么突然之间两人就这样了,元敬阳忙问缘故。
几经追问,窦思让才叹了口气,道:“江州虽不甚富庶,但也算是个山川秀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如这般宝地,却也有人意图搅扰安宁。”
这话一听,元敬阳就了解了几分,于是问道:“什么人要搅扰这里啊?”不过他又赶紧补充一句:“要是有什么当官的搅扰,可别告诉我啊。”他还记得在建康府福满酒楼里那场血腥的斗杀,四个厢军外带一名都统,就把六合枪社六个好手给干死了。
窦思让叹气道:“倒不是官员贪墨一类的事情。说真的,我倒真希望有个贪墨的官员收钱办事,把那帮人解决了。”
“此话何意啊?”
窦思让看了看酒家,酒家笑道:“但说无妨,在这浔阳楼里,百无禁忌。”窦思让这才细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浔阳江上出现了一伙儿水贼,不但劫杀过路旅人,谋财害命,还嚣张到不时窜入江边村落,奸淫掳掠。由于这帮水贼行踪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官府几经搜捕,也没找到半个人影。后来官府认为老是出动公人剿贼,费时费力还没有成效,反正这帮水贼机灵,从不伤及官宦及公人子弟,只害老百姓,江州知州就以“草芥流民,不足为患”的理由拒绝捕捉水贼了。没有办法,附近村落只能自行组建护村队伍,如此一来,不少成年男丁忙于在这件事情,鲜有时间去事农桑;不光如此,水贼知道村子里有护村队后,经常派少数人来骚扰,弄得处处风声鹤唳,等到护村人员疲惫不堪的时候,这帮水贼再出其不意,杀到村子里抢财物抢女人。
蒋望舒道:“是啊,我们唐家村作为浔阳江畔最大的村子,自然少不了被光顾。正因如此,我等云剑七星才在得知消息后火速赶回江州,由唐门主主导,教习村民剑法,防身护村。”
元敬阳听懂了,蒋望舒这番话顺带着还能证明他们索要《坠星剑法》剑谱的正当性,不愧是一帮走江湖的,混几年下来,说话就能如此老道,值得学习。只不过,“练剑法那得多长时间才能贯通啊?俗话说‘月刀年剑春秋棍,白发拳头一辈子枪’,与其练剑,不如把耙子镰刀使好,反正群殴也没什么招式能用出来。”群殴的时候,练习的招式确实很少能用出来,关键还是看谁人多,其次就是看哪一方平均力气大和反应快,这是元敬阳经历数次实战所得来的体会。
这番话把蒋望舒说的哑口无言。元敬阳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小样,你以为就你自己会说?
温迪罕扬古光听别人讲了,凭他的性子憋这么久很不容易了,他忍不住道:“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宋国境内也有这么多流寇啊?”
窦思让听出怪异来,问道:“难道这位兄台不是宋人?”
“喔,他是金人。”元敬阳随口一说,转头就后悔了,谁知道浔阳楼里会不会有什么忠义社的人来吃午饭歇脚,听到这里有金人,搞不好冲过来就要宰。于是他忙补充道:“他是金国来的生意人,刚归化。”
“原来如此。”窦思让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已然显出了不信任。不过如今宋金和平,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扫清水贼,窦思让便又与蒋望舒谈论起来,说自己一直在浔阳楼观察过往人士,希望能找到几个热心肠的豪侠帮帮忙。说了没几句,窦思让又开始感慨了:“可惜我在浔阳楼七日,也未说服一位好汉出手相助啊。”
蒋望舒道:“此言差矣,今日你不是见到了好些位好汉吗?”
“哪里啊?”
蒋望舒伸手示意周围:“就是这几位啊。”
元敬阳瞪大了眼睛,看看窦思让又看看蒋望舒,一抚脑门:完蛋,又被人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