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停止了没有任何用处的努力。
蜗旋已经长到近二十米高,口部的直径也接近十米,且还在继续长大,可怕的是,旋涡又开始移动了。在它的身后留下一个长条形,黑黝黝的深深地洞。
一直还抱着银星熠的云淡烟十分平静地放开银星熠,幽幽地道:“小星星,记得么?朝云聚散真无那,百岁相看能几个?我又要离开你了!你一定要答应我,酒宴歌席莫辞频。这次可千万不要再忘记了!因为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提醒你了。”
银星熠却将云淡烟抱得更紧了,使劲地摇头,低吼道:“不!我不离开你!我要和你一起去!”
云淡烟轻轻拉起银星熠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温柔地亲吻一下,微笑道:“小星星啊,你去是没用的。你说过要听我的话,又忘了?乖一点,好好地留在这里。”云淡烟拍拍银星熠的脸颊,转身缓缓朝前走去。
银星熠几乎难以站立,要靠左手撑在桌子上,才能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右手却一把拉住云淡烟的衣襟,不让她离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使劲地摇头,美丽的凤目中盛满哀求。
云淡烟回眸一笑,轻轻摇摇头,温柔地重复以前的话:“欸!我的小星星是一个勇敢的人,有什么打击不能承受?再说这样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解脱,我以后再也不用隔着烧杯的玻璃来感受你们的世界了。”
银星熠无语,却依然舍不得放手。
云淡烟转身又回到银星熠的面前,踮脚亲一下他的额头,微笑着缓缓道:“唉!小星星,我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总是要忘记?酒宴歌席莫辞频。我现在也不奢望你能忘了我,就只盼望你如果真的无法忘记我,同时也能一直记得我的话,不要浪费我的一番心血,在没有我的日子中好好保重自己。如果有一天,你能带着另外一个姑娘,一起回到这里来看我,我就更高兴了。”
银星熠目光呆滞地看着云淡烟,说不出一句话来,可就是固执地不松手。
云淡烟爱怜地摇摇头,用双手捧起银星熠的脸,轻轻吻了一下他没有任何血色的嘴唇,平静地道:“小星星,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任性了!今后你如有暇,可在宴散歌歇之后,抽出那么一天半天的时间来,倚在这深秋时节的茑萝架下,想想此情此景,也算是有一股曾经出现过的淡淡轻烟还留下了一点依稀的影子,并没有完全消散。小星星啊,你如果真对我好,也不愿意我连一点影子也没留下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好让我的影子能永远留下来。”
银星熠终于缓缓地松开自己的右手,可他的左手再也无力支撑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所有的力气都离他而去,他颓然跌坐在茑萝架下的石鼓上,神色木然,眼看着云淡烟头也不回地渐渐远离,化成一股黑烟,投身于蜗旋之中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天空,洒下一片朦胧的白光。
一阵秋风吹过,吹得麦田中所有的人浑身冰凉。秋风努力想抓住什么,可光秃秃的麦田中除了一个丑陋的地洞外,就只有一些刚刚长出来就被摧残了的麦苗,连一片枯叶也没有提供给她。秋风无奈地走了,来到心安草庐,意外地发现尚未完全凋零的满架纤细的茑萝,便开始心满意足地摇动起硕果累累的茑萝来,摇下一粒粒黑色的小种子,撒落在茑萝架下银星熠沾满鲜血的衣衫上。
银星熠被茑萝的种子惊醒了,从怀中摸出易水寒送给他的红色丝绒首饰盒打开,取出里面的满天星银项链托在手心中,凝视着泪滴状琥珀中的永远盛开的红色茑萝花,再一次愣愣出神,原来满天星的链子终究是无法拴住纤细柔弱的茑萝花,要走的始终是要走的。他又一次抬头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那么多,烟儿现在是去了哪一颗上面呢?在那里茑萝又能不能茂盛地生长呢?银星熠小心地收集了几颗茑萝的种子放进首饰盒中,下决心一定要在浩瀚的宇宙中寻找出一个能让茑萝永远茂盛生长的星球。
白俊不甘心:“大家别灰心啊,我们好好找一找。上次在南海的时候,我也曾经看见云姑娘和一个这样的蜗旋一起消失,可她后来还是又回来了。”
众人又燃起一线希望,开始四下寻找。
茑萝架子下银星熠缓缓把首饰盒放进怀中,慢慢起身,目光还停留在手中月光下依然是熠熠生辉的项链上,轻轻摇摇头,低声道:“白大哥,黑钰和幻灵的能量大部分都转移到夜光琥珀和乾坤环中去了,上次烟儿也是九死一生,十分勉强才毁灭了黑钰和幻灵。再说此刻烟儿还会躲着我么?”
彩衣颓然放弃了无效地寻找,回头看着隐藏在茑萝架的阴影下,瑟瑟秋风中银星熠孤单萧索的身影,又想起昨天和云淡烟在瀑布旁边的对话,泪水贮满眼眶,盈盈欲坠,无力地靠在楚平怀里幽幽道:“果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烟云淡,随风散!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一直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银星熠远远地朝彩衣看一眼,淡然一笑,凝视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喃喃道:“烟云淡,吹不散!师母,烟儿虽然走得彻底,可她却留下了一丝牵绊呢!”
彩衣心里沉甸甸的看着银星熠说不出话来。
银星熠笑笑,又把目光远远地投向楚平,接着道:“师傅,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上次在五彩城做的事情太过分了,老天爷惩罚我,才夺走了我最心爱的东西。可那明明是我做的啊,老天爷为什么不带走我,却要带走烟儿呢?”
楚平的心里也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伸手把彩衣搂得紧紧的。
雷德急忙朝银星熠走过去,道:“星熠,你可千万别这样想。你上次也不知道会那样,再说那也怪鲛人先要来惹我们。”
银星熠摇摇头,把项链带在脖子上,缓缓离开草庐,迎着雷德走过来。他苍白的脸上不见悲伤,嘴角还挂着一个淡淡的笑容,也不用身法飞行,就那样一瘸一拐地走着。迷蒙的月光在他身后投下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长长影子。
江泽滔挥舞着手臂大叫道:“我受不了了,我先走了!”突然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银星熠腿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撕裂开来,鲜血渗透纱布,一滴滴流了出来,银星熠却一点也没有感觉一样。他来到雷德身边,平静地对雷德道:“有花堪折直需折,无花折枝亦慰心,千万不要等到树倒了,想折枝也没办法的时候才来痛心。雷大哥,我要是你,会一直赖在寒梅岭上不离开。黄映雪不答应也没关系,只要能天天看着她就好,能给心爱的人骂骂也是一种福气。雷大哥,你千万不要像我这么傻,这么听话,烟儿要离开,便让她离开了!”
众人都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雷德拉着银星熠的手:“星熠”
银星熠又笑笑,环顾众人道:“你们怎么了?都这样看着我!不认识我了?放心,我不会再忘记烟儿的话了,永远也不会再做什么的。”抽出雷德握着的手,一瘸一拐继续朝前走,来到楚平和彩衣的面前,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低声道:“师傅,这里已经没事可做,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早就泪流满面的彩衣扶住银星熠,哽咽道:“星熠,你别这样!”
银星熠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楚平和彩衣,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痛,忽然对楚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把他从彩衣身边拉开,伸手轻轻抹去彩衣腮边的泪痕,低声呢喃道:“师傅,把你妻子借给我用一用。”接着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彩衣,把头埋在彩衣的肩头,像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却还不忘含糊不清楚地呜咽道:“师傅,我上次在你面前流泪,总也要在师母面前再流一次泪才公平。”
听银星熠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徒劳地掩饰自己的感情,为自己找一个完全不是理由的理由,楚平的泪水不可遏制地也夺眶而出,耳边仿佛听见一个优美的声音深情地在唱:
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无需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会分手?
以后让我倚在深秋,回忆逝去的爱在心头。回忆在记忆中的我,今天曾泪流。
请抬头,抹去旧事,不必有我,不必有你。
爱是可发不可收,你是可爱到永远。我是真心舍不得你走。
有日让你倚在深秋,回忆别去的我在心头。回忆在这一刻的你,也曾泪流。
转眼又到了新年伊始,正月初一。
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上来了两个看来年纪轻轻的男人,在灿烂的阳光中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如果此刻有登山运动员看见他们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他们衣着单薄,又没有任何登山工具,连最起码的冰靴、冰镐和墨镜也没有,爬山的速度却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刚才还在海拔只有六千米的山腰,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海拔八千多米的山顶。
“原来徒步登上珠穆朗玛峰的感觉也不过如此!”站在世界之颠的银星熠半眯着漂亮的凤目,环顾四周耀眼的皑皑白雪和脚下翻涌的云海,颇为失望地对身边的白俊说。他还是穿着自己喜欢的牛仔裤,但上身换了一件单薄的黑衬衫。从那天带上后就再没有取下来过的满天星银项链在他的脖子上熠熠生辉,琥珀坠子中盛开的茑萝花鲜艳夺目。他个子虽然不高,可如山的身躯配合刀削斧凿一般的容貌,却自然而然就透露出卓尔不群的逼人气势,在寒风呼啸的冰天雪地中傲然屹立。
向来潇洒飘逸,体贴他人的白俊今天的脾气显然不太好,没好气地瞪了银星熠一眼,说:“这里海拔只有八千多米,你向上飞的高度比这高多了,会有什么感觉?下次你还要发疯,不要拉上我!”
银星熠失笑,说:“白大哥,今天好像不是我拉上你,而是你自己主动说要和我一起来的。”
白俊更生气,指着银星熠大声说:“你还好意思说,洗剑园就只有我们两个在尘世过年。你不好好吃你的年夜饭,却忽然告诉温彦芹你要在今天来攀登什么珠穆朗玛峰。温彦芹不放心你,只好打电话给夏琴。夏琴也不放心你,就命令我来看着你了。你要爬珠穆朗玛峰也没什么,可你为什么偏偏要选大年初一来呢?”
银星熠哈哈大笑,拱手赔礼说:“原来是佳人有令,难怪白大哥要惟命是从了。真是对不起得很,耽搁白大哥和佳人的幽会了!可是,白大哥,我们在新年伊始就站在世界之巅不好么?”
白俊瞪眼看着银星熠,却也没那么气了:“有什么好?还不就是这样了!好了,现在珠穆朗玛峰我们也上来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快一点的话,我还能赶得急和夏琴一起去拜会她的舅舅。夏琴说今年要带我认识她所有的亲戚。”
银星熠微笑说:“原来白大哥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实在是对不起了。”话虽然如此,他哪有一点道歉的意思,反而拉着白俊朝天空飞去“不过来都来了,白大哥就再陪我疯一回吧,我们飞到月亮上去看一看会有什么感觉。尘世人早登上月亮了,我就不相信法术比不上科技,今天我一定要冲出大气层!”
两个男人的身影愈飞愈高。
“星熠,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总想着要冲出大气层呢?”
“冲出大气层,登上月球只是第一步,我还要离开太阳系,到更遥远的星星上面去。我一定要会一会外星人!”
找出一个能让茑萝花永远盛开的星球。银星熠在心里对自己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