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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俊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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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开灯。你别吓唬他,他会害怕的。”

    “好。”

    “他喜欢吃瘦肉,扁桃体老发炎,要是他说嗓子疼,你给他炖点排骨汤,不然他吃不下饭的。”

    “好。”

    “要是他哭,你们哄哄他,就说我下班了就来接他。”

    “我知道。”

    “我本来想给他买套新衣服,可是钱不够了。这外头的棉衣是新的,你们先让他穿两天,别就这么扔了。”

    “行。”

    励夜抬起头来,目光似乎有些迟钝:“意安,你以前那样帮过我,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欠你的多,再多欠一份也无妨。麻烦你跟乐先生说,我不好,但别怨在孩子头上。别因为我的缘故,不喜欢这孩子。孩子没妈妈了,凡事请他多担待些。”

    “你说这些干嘛呀?”乐意安嗔怪:“我哥还会对他不好吗?你放心吧。”

    励夜狠了狠心,转身去抱了天天,把他交到乐意安怀里:“跟着阿姨去幼儿园,妈妈过会儿再去接你。”

    天天有些仓促的对着乐意安笑了笑,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励夜:“妈妈你下班就来?”

    “妈妈下班就来。”

    车窗慢慢的升起来,天天的脸贴在车窗上,仿佛突兀的猜到了什么似的,带了哭意,张着嘴在喊着什么。隔着密闭的车窗玻璃,什么都听不到。励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儿子在车内哭喊。孩子苍白的小手拍在车窗玻璃上,徒劳的像是在挣扎。

    “天天别怕,妈妈下班来接你。”她喃喃的站在那里,像是在对孩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天天别怕,妈妈每天都会想你”车子早就走的没了影子,她慢慢的在马路边蹲下来,终于哭出声来。

    乐意安迷迷糊糊刚睡着没多大会儿,忽然有人砰砰的似乎在用力捶门,她一下子被吵醒了,正想要发脾气,却听到佣人在房外轻声叫她:“乐小姐!”

    天天折腾了大半夜,一直哭着要妈妈,她和保姆轮流抱着,怎么哄都哄不好,孩子最后终于哭得筋疲力尽的睡着了。她在旁边守了大半个钟头,确定天天睡沉了,这才回自己房里,才刚躺下没多久,没想到佣人又来叫。

    乐意安挣扎的爬起来,一脸疲惫的打开房门:“孩子又怎么了?”

    佣人却怯怯的告诉:“不是小少爷是乐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就回来了,他哪天不是三更半夜才回来。”乐意安打个哈欠:“管他做什么。”

    正在此时,又听到楼上“砰”得一声巨响,跟着“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下来,重重砸在地板上。乐意安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孩子房间也在楼上,这样大的动静不会把孩子吵醒吧,如果吵醒了再重新哄他睡着,自己可没那本事。!

    她怒气冲冲跑上楼,阿炳站在走廓里,有点尴尬的对她说:“三哥喝醉了。”

    乐意安怔了怔:“他不是早戒酒了吗?”

    阿炳脸色更尴尬:“今天几位大哥作东,说是恭喜三哥添了个儿子,结果就喝高了。

    乐意安懒得再生气,问:“那他人呢?”

    阿炳远远指了指房门,乐意安这才发现客卧的门被踹开了,门扇耷拉在一旁。里头灯火通明,乐俊凯整个人大剌剌横在床上,浑身酒气熏天,竟然已经睡着了。

    乐意安看了看那扇坏掉的门,还有摇摇欲坠的锁头,叹了口气:“就让他在这儿睡吧。”

    乐俊凯这一觉足足睡到天大亮才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脚都发麻。这才发现自己连西服外套都没脱,脚上还穿着皮鞋,就这样直挺挺睡了一晚上。到底不像当年了,当年蜷在水泥管里,也能睡得香甜。

    房间窗帘没拉上,太阳正好照在他脸上,更加难受。他一边揉着酸涨欲裂的太阳穴,一边挣扎着坐起来。

    或许因为阳光太灿烂,一刹那他都有点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床罩被他睡得皱了,大半个枕头从底下斜斜的露出来。红缎子绣着金线鸳鸯,很俗气的花样。这枕头本来是一对,是励夜带过来的嫁妆。本地的规矩,结婚的时候床上的东西都是新娘准备的嫁妆。

    他还记得那天她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像没了半分血色,根本没有看他怀里搂着的女人,而是站在主卧那扇华丽的雕花门前,整个人呆呆的看着他,就像真的不认识他似的。

    她声音很小,仿佛是企求,又仿佛是绝望:“别带回家里来。”

    他冷笑:“这是老子的家,你不乐意就滚。”

    她紧紧抿着嘴唇,站了大约有一两秒钟的样子,终于转身,慢慢走到床边,抽出她平日睡的那一边的枕头。

    他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另一边的枕头抽出来,就往露台外头一扔。

    她还紧紧攥着她自己那个枕头,像是受惊的傻子一样站在那里,红缎子绣鸳鸯,那样俗气又喜气的花样,映得她的脸色更显得苍白。他以为她又会哭,只要她敢哭,他会有更难听的话开骂。结果她并没有哭,只是慢慢的低下头,悄无声息的走到客卧去了

    一直到离婚,她都把她自己关在客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一缕幽魂般安静。

    离婚之后客卧就被锁起来了,再没人进来,底下人都知道他嫌弃,她住饼的房间,她用过的东西,他都嫌弃。

    自从离婚后,他也没进过这间屋子,没想到昨天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却会是在这里。d3

    阳光太好了,无数金色的细尘在阳光中打着旋。他爬起来在床前站了一会儿,走到窗子边想抽支烟,却看到窗下梳妆台上落了一层灰,被人用手指写着两行字。

    不知写了有多久,想必还是几年前她住在这屋子里时写的。字迹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只是比其它的地方稍淡。

    他认出她的笔迹,像她的人一样纤细娟巧。

    “弃捐中,恩情中道绝”

    一共才十个字,前面一句就有两个字他不认识。但后面一句五个字他全认识,凑在一起的意思他也明白。

    一时间只觉得怒不可抑,他伸手就将灰上的字全抹掉了,恶狠狠的想,恩情,她有什么资格要求恩情?

    谁都知道他有起床气,早上的时候脾气最大。所以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一帮人大气也不敢出,全都站得老远。等他把一盅参汤喝完,却听见外头玄关处一阵闹哄哄。佣人过来告诉他:“小姐带小少爷回来了。”

    乐意安抱着孩子,后头跟着保姆拿着一堆东西,见着他了也没好气:“你怎么不干脆醉死了?”

    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乐意安偏偏就在他对面坐下来:“瞅瞅你儿子,真是可怜,一只脚都肿了。医院说不住院也可以,就是每天都得去打针换药。”然后又低着头哄孩子:“天天最乖,今天打针都没哭。”

    他这才抬眼看了眼孩子,其实照片中已经看过,比照片里显得更瘦,小脸瘦得仿佛就剩一双眼睛了,睫毛很长,像女孩子一样秀气,有点呆呆的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看着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长得一点都不像我。”

    “谁说不像你了?”乐意安更生气,把天天的小脑袋转过来:“你看看这后脑勺,这俩旋,就跟你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

    “这世上两个旋的多了,过两天去做个亲子鉴定,省得替别人养儿子。”

    乐意安真的生气了,抱着孩子站起来,大声说:“你神经病啊你!非要把孩子抢过来,抢过来了又在这里说三道四。就算励家一千一万个对不起你,你折腾励夜也折腾够了。她从这家里出去的时候,可没有拿一分钱。她带着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受的什么罪你知不知道?如今要不是你逼着她,她会把孩子给你吗?”

    他怒极了,语气反倒冷静得可怕:“那是她活该。父债子还,励家欠我的,就该她还。”

    乐意安气得把孩子往他膝盖上一扔:“行,父债子还!你这么混蛋,活该你儿子命苦!”说着就曲起手指,用力在天天额头上狠狠一敲。

    她大怒之下下手没有分寸,只听“咚”得一声,天天脑门往后一仰,孩子疼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怎么不哭?”乐意安看着孩子的额头渐渐发红,又气又急:“你就跟你妈一样,没半点出息,挨打也忍着,挨骂也忍着!”

    天天像只刚出壳的雏鸟,泪眼汪汪,仓惶的揪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大人。

    乐俊凯把孩子往餐桌上一放,径直走了。

    乐意安倒心里过意不去,连忙把孩子又抱起来,揉着他额角刚才被自己敲红的地方,满心歉疚:“姑姑不好,姑姑不是故意的,天天还疼吗?”

    天天摇了摇头,最后终于忍不住,眼巴巴的看着她:“姑姑,我妈妈什么时候下班?她说下班就来接我。”

    乐意安勉强笑了笑:“再等一会儿,等会儿妈妈就下班了。”

    天天慢慢的把头低下去,小心的问:“妈妈是不是没有钱,不能来接我了?”

    “瞎说!你乖乖听话,过会儿你妈妈就来了。”

    “嗯,我听话。”天天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乐意安:“我不疼,真的,姑姑。”

    乐俊凯站在隔扇后面,花木扶疏,从这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乐意安似乎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堆起满脸笑来敷衍孩子。孩子皮肤很白,从衣领后面看,越发显得脖子那里细细地。或者是因为脑袋大,圆圆的小脑袋,头发很黑很密,在头顶正中有两个旋,真的很像他。

    但脖子还是像他妈妈,在他面前,她低头的时候多。有时候就看到衣领后面,雪白一截脖子,肌肤细腻,不像是真的,倒像是什么瓷器。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碎裂不可收拾似的。

    其实她没他想的那么娇弱,虽然自幼是千金大小姐,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大一那年就被迫辍学嫁给他,她也没有过多怨言。哪怕他成心羞辱她,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她还是学着理家,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什么时候回来,总是十分整洁。

    连每天早上预备的那一盅参汤,也还是她在的时候教厨房立下的规矩。他从小饼的都是苦日子,后来又忙着挣钱,哪懂得什么参汤。

    家里佣人们叫她“太太”他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懂得看他的眼色,只叫她“励小姐”她也没有计较过。跟他结婚的时候她还一团孩子气,成天跟意安在一块闹喳喳,后来就渐渐安静了。每次他回家,她总是一个人蜷在沙发里看dvd。那套片子不知道她看了多少遍,而且翻来覆去,总是那几集,连他都撞见了不止一次。

    是个古代的片子,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揭开一个面具。面具后那个男人倒是挺帅的,每次都是那句台词:“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连他都快把这段背熟了,也不知道这套连续剧有什么好看的,值得她一遍一遍的看。有一回他半夜才回来,影碟机还开着,偌大的屏幕上满是被风吹拂的红纱,而她已经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音晌里还回荡着少女柔嫩娇悦的嗓音,娓娓说着:“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长长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著英气。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噢,对了,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泛著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只有她这样傻不啦叽的女人,才会成天在家看这种傻不啦叽的电视剧。

    他第一次提离婚,她还是那样傻不啦叽的看着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腻了。”他无所谓的坐在沙发里,带着几分惬意的痛快:“所以不玩了。”

    那时候她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挨打的天天,犹带孩子气的大眼睛里饱含着眼泪,可是并没有哭,咬着嘴角看着他。

    他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所以她都很少哭。

    她死活不肯离婚,直到他带女人回家来。

    他还以为是这个原因,她终于松口答应离婚。现在才知道不是,是因为她发现怀孕了,所以跑了。

    想到这个他就怒不可抑,进了办公室还借机发作骂哭了秘书,连阿炳都溜到一边去躲起来了。人人都知道他宿醉后的起床气厉害,所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刚签了两份文件,乐意安却来了,抱着天天气冲冲一直走进来,秘书也不敢拦她。她把孩子往他办公桌上一放,大声说:“父债子还,我可不欠你什么,你的儿子你自己管!”

    说完扭头就走了-

    乐俊凯被她气得不轻,兄妹俩自幼相依为命,这个妹妹他宠惯了,但没想到会来这么一着。他气得发抖,秘书在外头也不敢进来,就不出声替他把门关上了。他看着办公桌上的那个小人儿,才三岁的孩子,却显得格外懂事,带着怯意似的看着他。孩子一只脚上穿了拖鞋,另一只脚却没穿,露出包扎的纱布,早上乐意安刚带他去医院换过药,所以孩子身上还有一股烫伤药的味道。

    看着他皱眉盯着自己的脚,天天似乎有点不安,很短促又似乎很期盼的问:“叔叔,我妈妈什么时候下班?”

    他冷笑了一声:“你妈死了。”

    孩子的脸色都变了,抿着嘴忍了好久,终于没忍住,豆大的眼泪噼叭噼叭就那样砸下来,掉在紫檀的桌面上,一个接一个圆圆的水印。

    他觉得头疼欲裂,太阳穴里突突直跳,像是宿醉之后刚醒的那一刹那,四肢百骸都发硬,仿佛身不由己。而心里空洞洞的,仿佛有个地方被钻子钻着,酸凉酸凉地疼得发紧,就像撕心裂肺。

    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医院里头,主治医生跟他讲了很长很长一段话,长得他似乎都没听懂医生到底说了些什么。1

    最后是他亲手拨的氧气管,他的小采,和他一起长大的小采,陪他捱过苦受过穷,却没有陪他享过福的小采。他早就决定要爱一辈子的女人,就那样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采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他没能看到他和小采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心爱的人死在自己怀里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眼睁睁看着最爱的女人离开这人世是什么滋味,没有人知道他留不住自己和小采的孩子是什么滋味。在拨掉小采的氧气管那一刹那,他就发誓要报仇。

    他用了八年,不惜一切把整个励家逼到走投无路。只是太便宜他们,他不会太便宜他们。他受过的一切,他会让整个励家以十倍来偿还。他还记得励冒辉在自己面前强自镇定的样子,而他气定神闲:“听说励先生有个独生女儿,长得很漂亮,今年刚刚考上了大学。”。

    励冒辉愠怒的看着他,他从容的说:“我虽然是个大老粗,可是一直想娶个大学生做老婆。要是励先生您肯答应这门婚事,我想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令千金。”

    励冒辉怒斥:“你痴心妄想!”

    “别那么大火气。”他轻描淡写拿起雪茄烟,身后有人上前来替他点燃:“我手下有一帮兄弟,也很仰慕令千金的才貌双全。当然了,现在他们是碍着我的面子,不敢去跟令千金交往,要是励先生你看不上我这个女婿,我想他们肯定会去找令千金交朋友的。”-

    励冒辉明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却再不敢翻脸回绝。

    他反正也不急,猫逮到了耗子,都不会马上吃掉,逗一下,玩一下,再逗一下,不急。

    没想到却是励夜主动来找他,连阿炳都被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告诉他:“三哥那个底下的前台说励小姐想见见您。”

    胆子还挺大的,这丫头,

    其实他之前根本没见过励夜,照片也没找过一张,什么才貌双全都是他在随口胡扯,等励夜真的走进来,才觉得还真是个挺漂亮的小丫头。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甚至还有婴儿肥,红嘟嘟的脸颊更显得孩子气,很单刀直入的问:“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他故意说:“我看中你们家码头了。”

    “我爸爸可以把码头给你。”小丫头果然天真,笑起来还有点孩子气:“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是如果我们家真的欠了你很多钱,你想要什么,我爸爸都会给你的。”

    真是一朵温室的小花儿,他正好闲着,于是逗她:“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要你。”

    他还记得她脸红的样子,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粉粉的红慢慢的从桃尖洇开来。她被他这句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后来红着脸就走了。"

    励冒辉最后还是被迫把女儿嫁给他。小丫头还是一团孩子气,他坚持不允许她继续读书,她只得辍学回来结婚,可是也并没有对他说过什么怨言。

    乐意安对此很不以为然:“就算当年是励家害死了小采,你也不该这样对励夜。”

    而他只是笑笑:“我对励夜不好吗?”

    有很多事情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新婚之夜他就借着酒劲,换着花样把励夜折腾得差点没进医院。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他晚上一进卧室,励夜都会发抖。乐意安就只知道励夜早上起来的迟,有时候要睡到下午,一般都不吃早餐。

    后来他觉得腻了,就开始在外头玩,宠得一些女人很嚣张,谁都知道他不把励夜当一回事。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他就把励夜叫到办公室去骂一顿,拿她出气,回家就更没好脸色对她。那时候励夜不过十八九岁,这样的日子也不觉得难过,有时候还很高兴的跟乐意安一起去上街,买东西看电影。他在外头玩得再凶,她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励夜意外怀孕,他从来不用套子,都是安排励夜吃药,励夜太年轻,做什么事都粗枝大叶,有时候吃有时候忘,怀孕都快四个月了才发现。励夜还不敢跟他说,最后是求了乐意安,支支唔唔的来跟他讲,他连眉毛都没抬:“叫她去打掉。”

    乐意安当时就发火:“你神经病啊,自己孩子都不要!”

    “我的孩子跟小采一起死了。”他安然又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你忘了吗?”

    乐意安气冲冲的走了,他从书房出来,却撞见励夜躲在楼梯栏杆的后面,偷听他们兄妹的谈话。

    雪白的大理石栏杆,她的脸色却比大理石还白,他转身下楼梯,她却站起来,哀求似的叫他:“俊凯”

    他连头都没有回,冷淡的纠正:“我没允许过你这样叫我。”

    她垂着头站在那里:“我不想去医院我害怕”

    他走上来,重新打量她。那时候她也还没有二十岁,穿着睡衣拖鞋,一直很瘦,所以腰身那里根本都不明显。他伸手将她拉到楼梯口,轻描淡写的对她说:“你要是不愿意去医院,就在这儿站好,我只要把你往下一推,效果是一样的。”"

    她惊恐万状的抱住了拦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全身都在发抖,就像根本不相信他在说什么。

    后来是乐意安陪她去的医院,因为月份太大,折腾了几天还要住院。乐意安从医院回来后就大骂:“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励夜疼得死去活来,昏过去好几次,孩子都成形了,还逼着硬打下来。你这是杀人害命!”

    他冷静的反驳:“他们杀了小采和我的孩子,一报还一报。”

    励夜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才回家,脸上那点嘟嘟地婴儿肥早就不见了,连脸颊的那点红晕都失去了,从那之后她就非常安静。安静得不再让他觉得烦,她也不再和乐意安说笑上街了,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看电视。那套dvd她翻来覆去的看,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厌烦。

    他却觉得厌烦了,不管他怎么给她难堪,不管他怎么折磨她,她不仅不会笑,连哭都很少了。所以他越发不回家,就有一次,他喝醉了,被阿炳自作主张送了回去。睡到半夜他口渴醒了,下楼去喝水,才发现她又坐在沙发里看dvd。

    音晌的声音调的很低,回荡着少女柔嫩娇悦的嗓音,屏幕的光线映在她的脸上,一会儿明,一会儿亮。他听见她的声音,慢慢的伴着音响里的台词一起娓娓:“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长长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著英气。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噢,对了,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泛著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他站的很远,晦暗的光影里只能看见她嘴角弯弯,仿佛小孩子吃到糖,欢天喜地的模样。她明明是笑着的,脸颊上却有很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无声的滚落下去。:

    第二天早上醒了,就看到她站在露台上,只穿了一件睡袍,孤伶伶看着湖面上的水雾。晨风把她宽大的衣袖都吹得飞扬起来,就像每次她看的那个电视剧里,那个古代的小姑娘。她一定是觉得冷,站在那里还缩着脖子,像只可怜兮兮的猫。

    没等他自己明白过来,他已经做了他后来一直觉得可耻的事情,他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后来他一直想,在那恍惚的一刹那,他是把她当成小采了,所以才觉得她可怜。当他俯身亲吻她的时候,她惊怯的紧闭着眼睛,连换气都不会,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吻过她。

    一瞬间仿佛欲望贲然,难以抑制。他觉得可耻,为什么会吻她,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怜,他明明就只爱小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小采,他娶她也不过是为了给小采报仇。

    他却像中了邪似的,惊艳于她异样的温柔,无法停止这种吸引的沉溺。他在犹豫和矛盾间徘徊,每天晚上总是在回家与不回家之间拿不定主意,阿炳却像猜透了什么似的,从来都不问他,总是一声不吭就把车开回家。

    因为他常常回家吃饭,励夜仿佛回到新婚时代,重新活泼起来,她渐渐敢对着他笑,甚至笨拙的想在床第间讨好他。

    他很快就惊觉的醒悟,决定中止了这一切。

    他逼着她离婚,他带女人回家,他走的每一步都又准又狠,不给她任何机会,更不给自己机会。而她总是怔怔的看着他,就像不明白为什么他一转身一切就变了。

    他最后逼着她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一分钱也没有给她,就将她赶出了家门。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他替小采报了仇,清明节他去给小采扫墓,墓碑照片上的小采笑得很灿烂,就像从未从他身边离去过一般。

    这辈子他都会只爱小采,永远。

    天天哭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哭累了。时不时总是闭住了气,小小的身子会抖一下,他大约明白哭也没有用处了,所以隔一会儿,总是仰起脸来,嘤嘤的哀求:“叔叔,我想回家。”

    乐俊凯不理他,只是一支接一支抽雪茄,把一盒雪茄烟都抽完了。天天还在那里嘤嘤的像蚊子哼哼:“我想回家。”

    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格外讨厌这个孩子,或许是因为励夜偷偷摸摸把他生下来,让他觉得愤怒。或许就是因为这孩子跟励夜简直是一个德性,动不动就泪眼汪汪的看着人,一幅委曲求全的样子。"

    他不要,他什么都不要,这个世上关于姓励的一切最好都灰飞烟灭。他发过的誓,他把整个励家都赶尽杀绝,他把励夜玩够了又抛开,他不要自己和励家的血脉相融,硬生生再多出这么个小人来。

    他看着孩子额角上红彤彤的那一块,还是早上乐意安敲的,突兀出现在孩子雪白的皮肤上,令人恨不得揉一揉。他冷冷的说:“以后不准说要回家,不准要妈妈。”。

    孩子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只让他觉得愤怒,又来了!母子两个都是这德性!

    他全身的汗毛都乍了,忍不住咆哮:“听到没有?不然我把你从窗子里扔出去!”

    孩子吓得几乎闭住了气,一直躲在外头的乐意安终于忍不住冲进来,抱着孩子就冲他大骂:“你简直没人性!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你这样吼他。你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把他弄回来?我还指望你是真想要这孩子,我还帮你去找励夜。你不就是逼励夜,你不就是想让她难受。你折腾她还不够吗?你吼孩子算什么?励夜欠你什么了?就算当年励家欠着小采一尸两命,励夜也早就还够了!我再也不帮你这大混蛋了,你不喜欢这孩子,行!我把孩子还给励夜,你愿意怎么着怎么着吧!”

    他怒不可抑:“你敢!”

    乐意安看着他,同样怒不可抑:“就算你拿枪抵着我的脑门子,我也要把孩子还给励夜!”

    他气得急了,甩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打在乐意安脸上。把乐意安和他自己都打怔住了。这么多年来兄妹相依为命,不管他做什么,乐意安哪怕不赞成,最后却总还是站在他那一边。他宠这个妹妹更是众所周知,许多时候旁人不敢说的话,都央求她来跟他说。没想到今天就为这个,他打了她一巴掌。

    他满怀歉疚看着妹妹:“小安”

    乐意安脸上青白不定,最后竟然笑了笑。乐俊凯以为自己都把她打傻了,越发觉得难过,又叫了一声:“小安。”

    乐意安却像是慢慢平静下来了:“哥,你在急什么?我要把孩子还给励夜,你为什么急。当时你为什么非逼着夜子和你离婚?你根本没把她当回事,你为什么非逼着她走,她在家里碍着你什么了?她从来不管你在外头玩,外头都没人知道她是你老婆。她碍着你什么了,你非把她逼走了你才安心?昨天晚上你喝多了,为什么把客卧的门给踹开,锁了四年你为什么把它踹开了?酒壮怂人胆,你终于敢进去了是不是?当初她把她自己关那屋子里的时候,你怎么连楼都不上去?你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你这个胆小表!”

    她用尽力气对着乐俊凯吼:“你就是怕你自己喜欢夜子,你就是怕你自己喜欢她!你拼了命折腾她,你就是心里害怕!你就是怕她看出来,你就是怕别人看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夜子走了之后,你天天在家看那套大明宫词。你看了这么多遍,你都没明白你自己在想什么?你把夜子往绝路上逼,你把你自己往绝路上逼,你这个胆小表!我告诉你,哪天要是夜子死了,你才知道后悔!”

    她眼睛红红的,抱着孩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是我哥哥,我什么事都站在你这边,可是这次我不了。因为你错得太厉害,我不能再帮着你。夜子恨你是你活该,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她昂着头往外走,孩子伏在她肩头,睁大眼睛看着原地一动不动的他。门被她反手狠狠的摔上,砰得一响。

    周围的一切重新寂静下来,他站在那里仍旧没有动弹,面前桌子上还有浅浅的水痕,是刚才孩子哭的眼泪。

    薛绍迎着太平的剑撞上去,剑锋深深的透过他的身体,他就觉得,那一剑仿佛早已经透过了他,将他五肺六脏都刺透了过去,然后,就不觉得疼了。

    他记得那个幽幽的嗓音,带着少女娇嗔的欢喜,仿佛冬夜的细雨,慢慢在沙沙的背景中回响起来。

    “他有弘哥哥的鼻子,高高的,直直的,像山脊一样。眼睛像贤哥哥,长长的,大大的,像一潭深水。他眉毛可漂亮了,是那种剑眉,透著英气。他的嘴像显,不,像旦,厚厚的,嘴角还微微往上翘。下巴上还有一道儿,就在这儿,很威武的样子。噢,对了,他的牙齿像显,雪白整齐,泛著轻轻的品色他笑起来的样子啊,好像春天里最明媚的一束阳光”/

    他还记得她泪光盈然的双眼,她纤细白晰的手指,慢慢摩挲着照片中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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