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英文标准而流畅,有着与艾弦极为相近的重音和谈吐方式,甚至连声音都有几分接近。艾薇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一会。温特与艾弦年龄相仿,他说话的时候唇边会带着浅浅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如果说艾弦的感觉是夜空中悬挂的月亮,清冷而明亮,温特的感觉就是冬日里清晨的太阳,温暖却遥远。
总之二人坐在一起,天生的气质便使人感到遥不可及。
而她就好象被隔离在二人之外一般,一句话都插不上的样子。头盘上来之后,温特才转过身来,面对一直沉默的艾薇开始说话“与艾薇小姐一直素未谋面,没想到您的马术真是了不起”
温特特意强调了“素未谋面”几个字,艾薇不由有些沮丧,想着或许他真的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并且对自己方才失礼的举动有些不满了吧。
可没等她想好怎么致歉,温特又继续说了下去,深胡桃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柔和的光芒,语气也十分友善不带有半分不满“我是温特,温特。提雅。我继承了父亲男爵的称号,所以也有人叫我提雅男爵。”
艾薇顿了一下,水蓝色的眼睛又一次看向他。温特继续微笑着“觉得我不是很像英国人?在之前的数代祖先里,有某一位男爵迎娶过具有以色列血统的夫人”艾薇连忙摇头,微微躬身表达自己的歉意。
他就是提雅男爵,难怪拥有着那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艾薇紧张的心情,在那一刻就放松了下来。果然,温特不是她想的那个人。不一样的年龄,不一样的生活背景。提雅男爵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字节的吐字发音,以及与艾弦熟识的程度都是最强有力的佐证。他只是一个与那个年代毫无关系的一个人而已,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点联系,最多就好像安卓瑞亚一样,不过是那个时空真实存在的渺小残留吧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艾薇歪了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自己水蓝色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润润的笑意。
“提雅男爵的大名也是很早就知道了。”这句话难免有点虚假,艾薇对提雅男爵的了解,不过是来自于莫迪埃特侯爵看似无心的介绍。提亚男爵是现今英国少数拥有较为强大实力的贵族,在十八世纪乔治二世加封爵位。男爵处于五级爵位之末,也是贵族中人数最多的一档爵位。国王没有权力随意增加或者夺取爵位的称号。第一代提亚男爵在十八世纪受封,说明当时必然是为国王做出了某种杰出的贡献,才由一般的贵族,乃至平民提升至此爵位。
然而自受封后,提亚家族一直热衷于古董及文化产物的交易,几百年积累下来,竟然成就了一番不小的事业,几乎垄断了高端的古董市场。既有爵位,又拥有坚实经济实力的贵族,在如今,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了。所以莫迪埃特侯爵对提亚家颇具赞赏。
另外一点就是,虽然有雄厚的资金,但是提亚家族一向是代代单传,历代继承男爵爵位的都是家族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没有旁系、没有亲属、没有争议,提亚家族的爵位和庞大的资产就这样干干净净地过继了下来,并不会被莫迪埃特侯爵家族、或其他很多贵族所遇到的繁复的亲属争端所烦扰。
无怪乎那些贵族小姐将提雅男爵与艾弦列为伦敦社交圈里最具价值的两位单身贵族。有道理的。
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艾薇在称呼他的时候加重了他名字前面的那个“sir”的头衔。引起提雅男爵一阵浅笑,他瞥了一眼艾弦,对艾薇说“叫我温特就可以,以我和艾弦的关系,艾薇小姐完全不用客气。”
随即,他又开始专注地与艾弦继续交流一些关于艺术品、收藏品的事情。艾薇有些无聊,也插不上什么话,于是便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提雅男爵与艾弦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
“收藏品的交易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温特的语调因为话题的转换而骤然高了起来“最近几年我在各国转,也收集了很多极好的物品。”
“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了,毕竟提雅家族也是很久前就开始做与此相关的工作了。”艾弦熟悉地说“十九世纪的时候,提雅家族就是引领埃及文物交易的前驱。”
温特笑着点头“我在家里祖上传下来的交易记录里还看到了莫迪埃特侯爵的名字,在颇为流行解剖木乃伊的时候,从家里买了几具回去。其实莫迪埃特侯爵也对这些颇有兴趣吧?”
“家父这一代,可能是对那些不感兴趣。”艾弦礼貌地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十九世纪,在英国的贵族间十分流行木乃伊的解剖,并且这古怪的嗜好竟成为了一时的潮流。直到数起惨案发生后,这样的风行才慢慢地消褪。艾薇却不由集中起了精神,莫迪埃特家族曾经解剖过木乃伊?这样的事情,她从未听说过。
突然,脑海里好像出现了很多条没有头绪的线,混乱地、硬生生地塞了进来,纠结着、缠绕到了一起。莫迪埃特家族在很多年前解剖过木乃伊,在家里工作了几十年的缇茜曾经得到荷鲁斯之眼,哥哥与三千年前的雅里莫名的相像,提雅男爵以及安卓瑞亚都好像是那个时代人们的转世一般,而她自己亦与那古老的世界有着众多纠葛。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吗?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吗?艾薇不由有些用力地握住眼前的餐布,缇茜一定知道些什么,缇茜她已经拥有这个秘密几十年了,她一定研究了很多事情。心脏剧烈地抨击着胸口,说不清地、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是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饭局中脱身,她想尽一切办法再次联系上缇茜。
就在这时,温特突然问起了一句和艾薇相关的话:“听说艾薇小姐对埃及也颇有了解?”
艾弦的刀子一下子磕到了盘子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样的失误是从未发生在他身上过的。只见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他放下餐具,喝了口水,然后微笑地说“不,没有,舍妹对那种远古的事情没有兴趣。”
温特又看向艾薇,深胡桃色的眼睛带着几分疑问。艾薇连忙附和着艾弦,说道“只是以前在研究经济学史的时候稍微看了一下,但对历史、考古这样的事情,我确实不很了解。”
为了不让艾弦担心而说出不想说的话,艾薇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水蓝色的眼睛。一旁的提雅男爵却依然静静地笑着,他慢慢地撕开一块面包“啊,也蛮好,其实考古什么的,对于女孩子来说,确实比较辛苦。”
艾薇摆摆头,随即尴尬地笑笑。其实并不愿意谁说“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样的话,但当着艾弦的面,她却也不想说太多事情。她视线流转,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角的余光骤然看到温特的手上戴着一枚十分古典的大戒指。暗色的金质戒体仿佛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精细的雕工牢牢地托着一颗犹如鲜血一般深邃的红宝石,静静地吸收着由窗口落入的阳光,光影间仿佛可以感到淡淡的呼吸。
红色那抹红色实在令她熟悉。仿佛在她堕入永无止境的鲜红的时候,仿佛在她的手腕要被碎裂的黄金镯灼烧的时候,带给她若有若无的希望,带给她永无止境的绝望。带她回到他的身旁,让她体会到被他遗忘的痛苦,让她感受到几乎害死他的自责,最后给予她致命的一击,迫使她放弃这段铭心的感情。
——荷鲁斯之眼已经被缇茜液化了,前半瓶,将她的灵魂挽留,拯救了她的性命;后半瓶,被缇茜保留,之后阴差阳错,在缇茜回到现代之后让艾薇饮下,使得她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她喝尽了最后一滴鲜红的液体,自此,荷鲁斯之眼从这世界上消失无踪。她回到他身边的唯一可能消失无踪。
但是,除非还有另一种可能。
艾薇的眼睛亮了起来,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到过。
若缇茜手中的荷鲁斯之眼是她从现代带回古代的呢?那么,在那个年代应当还有一枚荷鲁斯之眼——未被液化的、被四大秘宝之钥封印的埃及秘宝。如果,如果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拉美西斯聚齐了四大秘宝之钥,取出了荷鲁斯之眼,那么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是真正的冬也说不一定呢!
这样的话她的眼眶突然模糊起来,一股狂喜涌上脑海,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并不是因为她还有机会回到过去,并不是因为她又一次见到了冬。
只是因为,那个人,那个人的心里还记得她,还是真的关心她的。
“这枚戒指,是提雅男爵爵位的象征。”礼貌而温和的声音缓缓地切入她的思绪,让她不由从自己的沉思里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温特浅浅的微笑“每一代男爵都会佩戴这枚戒指,所以看起来或许有些古旧以及格格不入。”
艾薇愣了半响,眼睛仿佛不能聚焦一般在眼眶里晃了晃,然后仿佛刚刚记起了什么,她连忙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尴尬地将视线移开,嘴里悄声地说了一句“真是失礼了。”
听起来好像是全然不相干的两件事呢。艾薇有些低落,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私下里问问吧。艾薇不放弃地这样想着。
“艾薇喜欢红宝石,所以多看了两眼。实在是不好意思。”艾弦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句,随即便在示意佣人换菜的时候将话题岔开了“又到了秋季,很快就可以去钓鲑鱼了。”餐桌上很快恢复了早前的融洽气氛,艾弦明显地转换话题,各人便也没有继续之前的交谈。
用餐结束后,因为艾薇要赶着回城中的住处,所以只好匆匆地与温特及艾弦道别。温特连忙起身,礼貌地牵过艾薇的手,以非常古老的方式亲吻她的手背。
“有机会,还想和艾薇小姐再见面。”
温特礼貌地说着,艾薇细细端详温特始终微笑着的面孔,深胡桃色的眼里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微微欠身,随即走回餐桌,静静地坐下。她再小心地瞥了一眼艾弦,他正慢慢地品着餐后的咖啡,冰蓝的双眼淡淡地看向窗外的跑马场,并未注意此处。
应该不会只是客气才这样说说吧?艾薇思考了一下,随即微笑了回去“恩,我也有一些关于艺术品、文物的问题想要请教提雅男爵呢,比如说荷鲁斯之眼一类的。”
她慢慢地说,小心地不放过温特眼中任何一丝变化。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她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艾薇叹了口气,只好暂时先向二人告别,走出俱乐部,坐上早已静静等候在外的深棕色轿车。
下次再见的时候,她一定要想个好办法,验证一下提雅男爵与冬到底有何关系。
艾薇轻轻地抚着自己左手上淡淡的红痕,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