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娘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后来我一想,贝勒爷向来对咱很好,也很关心我们,所以我便索性告诉了他这事儿,要他替我们出点主意、做个主。”
“什么”怎么也没想到娘亲竟告诉了芮聿樊这件事,谭雪不禁傻眼了,嗓音有些不知名的微颤“他怎么说?”
“他说知道了。”
知道了
竟就只有这淡淡的、毫无情感成分的三个字。
躺在自己柔软的床榻上,谭雪一夜无眠,脑中来回萦绕着的,全是娘亲先前告诉她的话。
知道了,是吗?
当他说“知道了”这三字时,他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当他说“知道了”这三字时,他的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而为何,当知道他对她终身大事的回应只有这三个字时,她的心会那样紧、那样沉,甚至微微的抽痛,紧得她整晚辗转反侧,沉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明了,真的不明了自己的心情。
不明了自己为什么就是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种略带这怀念、眷恋、淡淡不舍与感伤的心情,就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他、想望着他、然后在望着他那双眼眸时,忘却了世间的一切,除了他
明明只认识半年不是吗?
明明两人之间也只是地主与租佃户的关系不是吗?
为何自他出现后,每个夜里,她都会陷在一个古怪的梦境中,在她挣扎着醒来后,却记不得任何情节,但她的颊上,却会有泪
那么,究竟是为何而流、为谁而流?
而她,是否曾忘了什么事、忘了什么人,所以那梦,才会不断地出现,不断地存在?
想起来,快想起来啊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得让谭雪由梦中清醒过来时,颊上依然残留着泪,而心中那股痛意,不仅一点都没有消减,而且还愈发的剧烈。
但这,真的是梦吗?
若只是梦,为何她对于其中所有的细节都如此熟悉、透彻,如此的感同身受?
若真的不是梦,又是谁,竟如此残忍地夺走了她的过去,为她编织了一段如此虚假的人生,让她遗忘了曾经所有的悲伤与痛苦,安然地生活在这个根本不是她真正的家的“家”?
为了确认自己是否是沉溺于那个太过真实的梦境中二无可自拔,所以谭雪开始照着梦中的蛛丝马迹,悄悄乔装寻找着。
而她,真的找到了那间失火后全毁的霞云观,找到了那个通往霞云观内柴房的秘密地道入口,而她,也真的寻及了乱葬岗中那间古怪木屋,以及那间现已无人居于其内的木屋中。木门下的种种机关
甚至为了更加确定所有的一切不是自己的虚想与巧合,她还试着做了一双飞靴,在穿上那双飞靴后行步如风时,忍不住地任泪与风同飞
是真的,竟是真的!
祈梦宫、梦族、梦族七长老、乱葬岗大学究、李东锦,那些令她又喜、又忧、又心痛、又心碎的故事,都是真的,反倒是她如今这段看似平凡、普通,而又和乐、满足的人生,才是假的
太可笑了,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
任泪水在脸颊上奔流,谭雪笑得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如今这个虚假的人生是如何的荒谬,更彻底明白那让她遗忘过往一切的始作俑者,极可能便是芮聿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存在,真的让他那般如坐针毡,以致必须彻底替换掉她的过去,又不时的盯梢着她有无恢复记忆的迹象,才能安心吗?
她的过去,真的如此不堪,如此让人难以接受、忍受,以致一定要将之完全除去而后快吗?
若真是如此,为何当初要救她?
只要那一日,让她死在李东锦的手下,一切就一了百了了,再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更不会有人让他回想起他不想回想的事。
难道,就只是为了怜悯她,为了表示他与李东锦不同,为了展现他那可悲又可笑的仁德为怀,他便可以如此改变他人的人生吗
这夜,如同曾经的那夜一般,雨声一宿不曾停歇。
而谭雪,终于抵不住心中的悲愤与凄怆,在夜半时,趁着谭大娘与谭老爹熟睡之际,像个无头苍蝇般地在天都的街道上疯狂冲撞着,因为她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呃啊快转身,别回头!”
正当谭雪淋着雨,忍着胸口那阵剧痛在街道上像个游魂似的的徘徊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如此说道。
猛地一抬头,谭雪望向前方,望着那辆飘着白窗纱的马车缓缓由街头拐角处出现,并且愈来愈靠近,愈来愈靠近
在身旁众人一个个都背对着马车,动也不敢动时,谭雪一咬牙,拉起裙摆一把冲上马车。
“给我出来!”尽管马车上只有自己一人,但谭雪依然低喊着,而她的脸上,交织着雨与泪“你给我出来!”
马车依然哒哒哒地在天都的青石板路上走动着,而车内,无人作声。
“不敢出来时吗?”死瞪着座位前的那道木壁,谭雪一咬牙,手倏地伸向座位下的木杆,猛地一拉“好,那就不要怪我把你打回原形。”
就见谭雪拉动木杆后,那道原本像是车厢的木壁突然开始旋转,而旋转开来的车壁那头,静静坐着一名低垂着头的黑衣男子。
“你、你竟敢做这样的事!”望着那名男子动也不动的木然模样,谭雪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
“抱歉”坐在车内的人,正是芮聿樊,而他缓缓抬起望向谭雪的那双眼眸中,有着一抹浓浓的痛苦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