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
她回到家里,静静地等着新年的第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的伤口会苏醒过来。人间真实的快乐,真实的痛苦,一些过往的故事,深浅长短,只在这一年最后一天的暗夜里张扬。静坐时光里,不知道该盘点什么,不知道能握住什么。钟摆在时光之外,滴答地走着。从去年的最后一天,到今年的第一天,不过是秒针跳过的两个格,瞬间的事。
来年初夏,静嫁给了秦。夏天的月亮很好看,她后悔自己到北京后竟一直没有好好看过。
和梦想一起长大的孩子
在某一个早晨,我们一起注视过同一只鸟从空中飞过。在某一条路上,我们一起捡拾过别人遗失的弹珠。那个和我一起玩丢手绢的孩子,那个一起在潮湿的沙地上画图案的孩子,那个一起用积木搭城堡的孩子,是我的妹妹――丽。
曾经,我们都是欲念初萌的孩子,我们的梦想像星星一样在天边闪烁。长大后,我才知道,在我们的周围,有理想的人很多,曾经有理想的人更多,能把理想坚持到底的又有几个呢?真正的理想,无论大小,无论高下,最终都一定要用成果来兑现。
丽读大学时,要途经北京。第一次去北京,神圣的天坛、高贵的紫禁城,使丽有一种相见如故的感觉。读英语专业的她,对这厚重的历史和文化有着特珠的敏感,她喜欢上了北京的大气宽广和从容。不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回到家里,北京,始终是她眺望的方向。她要努力考进那座城。以后的寒假或暑假,她一回来,就制定长长的计划,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觉得离那个城市近了一点。因为,所有的今天都通向未来。
大四时,丽报考了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但没被录取。当时面临毕业,学校希望她能留校,丽拒绝了。她要继续考研。丽那时写回家的一封信上说:考研,是一次成长,在这个过程中,我懂得了很多。中途有很多人都不再坚持,退了出去。他们似乎解脱了,但是又似乎少了什么寄托,我从未打算退,我会坚持到最后。因为我一直记得以前曾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个警官蒙冤入狱25年,他在被关的井壁中打洞,每天打通一点点,经过12年的努力终于重获自由。警官在写给老友的信中说:“希望是好东西”
我看着这封信,想起了我们曾一起唱过的一首歌萤火虫: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其实好多的时候“希望”是只能看到的那一点点的光亮。只要翅膀在飞,再远的幸福,也会缩短距离。
考试前的三个月,丽回到家里复习。平日把素面布裙也要努力穿出几分极致的丽,竟变得不修边幅,她一整天都和书桌形影不离。我看到堆叠如山的参考书中每页划着的各色符号,看到几十本写满字的练习本,看到一笔筒的笔芯迅速由黑变成了透明。我不了解考试后的等待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但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是早已曾经沧海的沉静。
那二十多只透明的笔芯插在笔筒里,照出了我一直的懒惰,也使我陷入了思考:我知道了“志当存高远”的意义,也知道了,付出就有收获,这才是最大的真理。
读研时,丽感受到的北京不再是故宫北海的北京,而是北大清华的北京,是“北图”、“三联”的北京。在清华园,她得到了“厚德载物”的启示;在北图林立的书架中,她仿佛看到千年前的智者穿过时空,跨山越水与她相逢。灯下茶前,想起在三联看书时的安静心情,她就悄悄地迷恋上了北京;走在未名湖边的青石甬道上,她不知那里留下了多少大师的脚印,那些曾住在燕南园和朗润园一带的“白发先生”虽然有的已乘鹤仙去,但他们的大义之言、大器之举依然在幽幽湖水、寂寂荷叶间令人忘返;他们悲天悯人的朴素心灵和将后代引入正道的高尚责任,使丽也迷恋上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职业。她想,以后的时间,也是要付与学问与学生的。
毕业后,丽在北京做了一名大学教师。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白上衣,碎花长裙,直发,不化妆,沉思的眼睛,从从容容地从学院路上高大的树下慢慢走过。
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薇。
与书俱老
蒙古族散文家冯秋子也住在北京,她刚到北京的日子也很艰苦,甚至在一篇文章中说,我慢慢明白艰难跟我们一生是什么样的关系了。我很喜欢她的一段话:蒙古人心灵自由,不愿意被具体事情缠住,他们活着就像是一只沉重的船,可是他们不觉得沉重,他们唱着歌,四处飘游蒙古人的家在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一旦去到那里,又想回家。他们永远从老家瞭望远方,在远方思念家乡。
简枫就是这样一个蒙古族女孩。
七年前,她曾跑到敦煌去住了一个月,她说那是最接近艺术的地方。如果可能,她想在那住一辈子。六年前,她跑到了北京,她说在那里最能实现梦想。可现在,她却突然决定回来了。
我对北京的了解,很多缘于她。
她说,故宫展示出古老的威严,前门述说着岁月的沧桑;在王府井,可以感受现代的绚动,在中关村,可以畅游数字的空间;可以欣赏上千元一次的演出,也可以花十元听到大师级的讲座;可以在顺丰吃饭一掷千金,也可以在簋街的大排档喝几元一瓶的二锅头。
她说,在北京可以找到一些你原来找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些旧书和碟,也有机会和梦想。在三里屯,汇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自由寻找者,寻找着连他们自己一时都不能明白的真理或信仰。在北影厂门前,每天清晨,都有几百个“北漂人”在等待着成为赵薇,可她们常常是连做一名一天20元的群众演员的机会都很少,一些人连简陋的地下室、农民房也租不起,但她们美丽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在北京,任何一个个体无论是辉煌还是平淡,都会被北京的大所湮没。北京是一个让人找到真实的地方。繁华是一种真实,凄凉也是一种真实。
简枫初到北京的日子也很凄凉。但她是天性乐观的人。她说,孙楠刚来北京时也租住地下室,孙楠自己做饭时想,一次把米洗完了多方便啊,他就把20斤米一次全洗了,除了做了一锅饭,剩下的全发霉了。别人也许会觉得可笑,但简枫却觉得,只有对梦想执著,全身心投入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有在那种几近疯狂的状态下,才会有意想不到的精采。
简枫工作起来也是几近疯狂的。她在一家文化公司工作,给书画封面、插图,做广告策划,也写稿子。她会为工作兴奋得彻夜难眠,在半夜时分为一个突然闪现的灵感而高兴得手舞足蹈。曾有一次,电脑因系统错误,硬盘里的资料全部丢失了。离交文案还有一个星期,简枫几乎是拼命了。当几万字的文稿和相关的图片交上去后,简枫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之后她患上了失眠症。
失眠了,她也不急。老北京人说:“穷忍着,富耐着,睡不着眯着”有很多北漂人,被理想折磨得失眠,即使有的人成功了,他们又希望能突破自己的现状。简枫却眯着眯着就治好了失眠。
那之后,简枫的艺术感觉非常好,而且越做越顺。并在她的领域混得小有名气,处于“接近名人”的状态。她说,运气也就光顾那么三四年,我不能和它擦肩而过。
现在,简枫却突然决定回来了,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在离成功只有1%的时候。面对我的迷惑,她只简单地回答:再过一个月,房子就到期了,一个月刚好可以用来结束。
走的前两天,她才告诉在北京的朋友。那一晚,她和几个朋友聚在酒吧。从酒吧回来后,她发了封e-mail给我:
童话,再过两天就可以见到你了:)
我刚从酒吧回来。和几个朋友。心中也不免有些感伤。六年多了,最值得珍惜,最不舍的就是这几位朋友了。一件事做成功需要很多因素,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做法。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一个人的成功是背后太多人帮你撑起来的。我虽然不是成功者,但最困难的时候,是这些人帮我撑过来的。
你曾问我为什么在这时候离开,我也反复地问过自己。有人对我说过,凡事只要你能静下心来坚持七年,定会有所收获。我来京已经六年多了,如果这时候不回去,可能就难回去了。
刚才在酒吧,听一个歌手唱歌,有一首原创的歌,很好。可以说比起很多专业人士来说,一点也不差,甚至超出很多人。对于他们来说,水准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运气了。回来时,在车上听130。9mh,说起在北京搞音乐的“北漂”有十万人,分很多种类,包括创作、演唱、表演等等,按照这个数字来衡量,在北京和文化艺术有关系的北漂,应该不下百万了。漂泊的生存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期待的神秘。那个每一次在地铁站口遇到的,怀抱着一把吉他,弹出一支忧郁乐曲的北漂人,他可能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却每一天都豪情万丈地活着。
北京,我曾如此走近这个城市,看见了里面的生活。饮食男女在之中四季轮回,万家灯火在之中明明灭灭,我的来和去,惹不起它的一丝尘埃。
发一组图给你,那些图曾告诉我,繁华之后,我们还是要独自地走在路上。
对灯长坐一夜,明早就走了。漂泊的人,讲的都是一个随缘。该散时,也就散了。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简枫写于离开北京前。
我点击开她给的网址,是一组照片,标题是繁华,不过是一掬细沙,图片中,是两个制作沙画的僧侣,他们历时两个月,用七彩的细沙,制作出了一幅精美繁华的佛教图画。在图画完成的那一刻,他们又把细沙收起,由他们精心创造的辉煌在瞬间化为乌有。两个僧侣走到河边,把彩沙倒入河水中,细沙融入河水,静静流走。那波澜不起的宁静,才是生活的主流。一切的辉煌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其实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懂,只是很难去把握。人很难有勇气让自己处于归零的位置。简枫却是个智慧的人。我想起电影甜蜜蜜中,在片头和片尾,出现的是同一列火车,相同的起点和终点,终点涵盖了起点所没有的积淀和过程。
来时简单的行囊,走时也不要背负太多。简枫只带走了最喜欢的一些书。王小波说:“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书来消磨旅途。”
从此,与书俱老。
后记:在英国皇家船舶博物馆里收藏着一条船,这条船自从下水后,138次遭遇冰山,116次触礁、27次被风暴折断桅杆,13次起火,但它却一直都没有沉没。人的生命过程不就是这样一只沉重的船吗。时光顺流而下,生活逆水行舟,这一组数字,多么像生命中充满的无穷的变数。而命运的聚散无常,在迁徙的过程中,更多了几重含义。所以勇于迁徙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精神,只有内心的力量,才是生命的真正推动力。无论他们或漂泊,或定居,或回归,他们拥有的都是另一种生命的高度和以此带来的丰富。
也许在寻梦的过程中,他们依然对梦想迷惑。也许在梦想实现后,他们忽然发现,曾漠视和错过的东西才是毕生所期待的。但值得珍惜的是,他们在寻梦的过程中,学会了正视生命。就像电影迁徙的鸟中那些执著的候鸟,只为了一个回归的承诺,就努力地克服自然环境,在大风沙中寻找出正确方向,在冰天雪地中保护自己,在浩瀚汪洋中顽强猎食。环境、方向、生存,这也是人类最根本的问题,那人类又将怎样去完成对生命的承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