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汤,其中一个的鼻尖都蘸到了汤里。我的汤上来了,小伞坐在旁边捂住了鼻子,挺难受的。“小伞,你没事吧,我给你买酸奶?”小伞最爱喝酸奶了,一天最少得喝两袋。
“没事,没事,你快吃吧,我能坚持住。”小伞用手套捂住鼻子。
放点辣椒、香菜、醋一搅,香味和鲜红色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我也溶在周围呼哧呼哧的声音中,喝着喝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份变来变去,有什么出租车司机、建筑工人、小摊贩现在想想麦当劳里小的可怜的鸡翅,真觉得可笑,那还不够塞牙缝。生活有时候就是一种状态,关键要看你在这种状态下快不快乐。“真痛快,要不要来一碗?”我问小伞竟忘了她的难受。
“不是说了不喝吗,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我都快恶心死了,还慢悠悠的。”
“对不起,咱这就走,见过晕车还没见过晕羊肉汤,哈哈哈”其实两个人谈恋爱不用老说那么多又甜又酸的句子。我跟小伞的感情在相互诋毁和自我吹捧的主题下愈加巩固。这样很好呀,相处得轻松自如。
“你真是一匹狼,周围一群狼。我看这馆子得改名了,叫大灰狼天堂。吃完了快走。”
“哎,有创意,赶快告诉老板说不定下次免费请咱们喝呢。”
“下你个头,下次我吃臭豆腐,熏死你这个小混蛋。”
超市广场上的风呼啦啦地吹着,耳朵里满鼓鼓的风声,我的头发肆意翻飞,自己就仿佛快要变成飘荡在半空的纸鸢。“小伞,冷不冷?那套保暖内衣穿了吗?”
“快走吧,里面有暖气,这么冷的天得给你再买一套好内衣。”小伞的手套刚才还是防毒面罩,这会儿变成了耳暖。
里面挺热,音乐让人感到紧张,我敞开上衣,手里的购物篮还空无一物。
“拿块巧克力吧。”我说。
“德芙九块八,吉百利十一块八,几天的菜钱呢,真不知道节省。”
“不是想买给你吃吗?咱们还不至于穷到这份儿上吧!”
“大头,现在咱俩还不会挣钱。过日子得精打细算。”
“好吧,去那边看看,这里可真热!”
今天超市的特价很少。我和小伞来到内衣区,路上看到几个人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我说是小偷,小伞说那是超市的便衣。
“大头,这套怎么样?”
“一百一十八,太贵了。”
“灰色那套呢?”
“太贵,我看四十九那套不错。”
“选内衣要选好一点的,便宜的容易起球,保暖性还差。”
身旁经过一个胖女人,脸上涂抹得很重,钻戒被映得闪光。她瞟我一眼,笑了笑顺手拿起一件二百八十五的就走。我愤怒地瞪着她的背影,小声骂道:“什么玩意,不就是有几个臭钱。”
“嘟囔什么呢?快挑吧!”
“自言自语,没事。”我盯着那套二百八十五的内衣,感觉到一种生活的压迫感,再看看四十九那套跟我一样,是条可怜虫。突然我闪出一个念头,时间仿佛停在了那刻,我抬起头观察周围,没人注意我,小伞也在专注地为我选尺码。心脏在胸膛里左冲右撞,妄想寻找到体外的路径,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热空气。我能听见我呼吸的声音和播放着的音乐成了统一旋律,我没有放弃,我还是哆嗦着手干了人生当中第一件偷东西的事。汗洇湿了毛衣的脖领处,我拉上了拉链,冷。
“干吗呢,跟洗土耳其浴似的。这件最好了,不贵而且质量也不错。”小伞替我擦汗。
“哦,这套四十九的也买了吧,我想运动时穿,七点半了,走吧。”
过了收银台迎面走来一个男人“请两位到办公室。”
“有什么事情吗?”小伞问他。
“我是超市管理员,这位先生一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嘴角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一颗子弹射穿我的心脏,他们一定发现我了
他狠狠地扯开四十九元内衣的塑料袋“小伙子,四十九就想买二百八十五的东西,没这个道理吧!”
小伞一下子将我拉到她面前,我怔怔地看着她,麻木地立在那。心脏极度地紧张害怕,冠状动脉快速地抽打着血液,二尖瓣关闭时发出起伏不定的声响。“以后不要这样了。”小伞的眼圈红了,泪却没有掉下来,慢慢地竟消失了像退潮的海,那是经过了多么强烈的心理斗争。小伞,你真应该骂我几句,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在“砰”的关门声中我开始狂奔,小伞在后面追我,她大声叫我的名字。“你是个胆小鬼跑只会逃避!”
“回家吧,不要这样只是做错了事只是做错了事,回家吧。”小伞哭着喊我。
经过饭店,经过理发店,经过书店,经过擦肩而过的人,我摔倒了爬在地上,呜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原谅我小伞!”
“站起来,你是个男人知道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有你的责任,将来你还要打造我们的家,你忘了吗?你一直像个孩子,为什么不让自己成熟起来。同居不是游戏,爱情也永远都没有责任和包袱,它们都要回归生活。可你一直活在那种天真烂漫里,现在就是生活,你却怀疑它甚至害怕面对它。你要慢慢地进入生活的状态,其实在这种状态下,我们应该是很快乐的,可你的不成熟使你觉得同居就像一场孩子的过家家!”
“没有,我一直想证明我们现在就是真正的生活。”
“不是,不是,你一直止步不前,你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生活的挫折。你在逃避,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会成为你的牺牲品!”
“小伞我爱你,呜呜呜。”
“回家吧,明天找份工作,这个月的生活费全交了罚款,我们要把它挣回来!”
又是一个下雪的日子,白雪落在高耸的煤堆上像个山坡上挤满了喜鹊,雪花毛绒绒地趴在头发上,它们的生命很短暂。麻雀消失了,我急切地寻找它们,才发现我们其实比麻雀更可怜,这么冷的天还要出来“觅食”不远处我看到满街稀哩哗啦的泥浆和残雪,不禁忧愁这条街以后不会都是这样吧?我拍拍身上的雪,狠狠大叫一声从泥水上匆匆而过。
一年后,我搬到了小伞那屋睡。快毕业了,还要留心找工作的事,我变了不少,开始走上生活的轨道,小伞还是老样子。家里又多了新成员——电脑,它用掉了我和小伞三个月打工的钱。
五年后,我和小伞结婚了,努力工作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不吸烟。小伞学会了织毛衣,我们还要继续努力,计划着买车。
十年后,孩子已经四岁多了,小伞开玩笑说大头爸爸和小头儿子。小伞的皮肤起了些难看斑斑,我有些驼背。工作都很忙,多了张嘴更要为他操劳。
二十五年后,我和小伞一起去超市买东西。
“老头子,还记得当年你在超市偷东西被抓吗?”
“记得,怎么会忘记呢,你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对不起呀,怪我当年脾气大,现在你还敢不敢偷?”
“敢,都这岁数的人了,累了一辈子,玩会儿。”
“巧克力吧,我最看不惯这东西,一小块那么贵。”
“好,老婆子,瞧好吧你。”
“小心点,别让人逮住,我心跳得老快。”
现在的我像一只未上紧发条的钟,稀松而快乐地在刻度圆周上一圈圈爬行,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苦涩。许多年前,我也拥有这样的生活,那是我和小伞同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