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一、她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铭记在心：

    “你不用再担心了，下面已经不很疼了。芳芳很照顾我，给我煮了两天排骨汤，还炖了一只乌鸡。芳芳妈人很开通，和芳芳一起，在我床前守了两天，什么都没说，我却很过意不去，不忍心让老人那样为我操劳，就瞒着她，跟芳芳说了一声，回来了。我妈倒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是嫌我越来越懒了，脏衣服都成堆了，也不知道洗

    “现在走路还有点儿疼，不能迈大步。做手术的时候，打了麻药，没觉着疼，只是害怕那些铁家伙，进入我身体的时候很凉。做完手术，麻药的药性散了，终于知道什么叫疼了。那疼痛好像一直在暗处藏着，像一只小狼羔被我养着，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终于一下子跳起来，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咬住了就再也不松嘴，牙齿在我的肉里越咬越深，终于把我疼得昏了过去。那张病床都被我的汗水湿透了，芳芳和她妈就一直守在我身边。本来我刚去找芳芳时，并没有告诉她来意。只是说想她了，来找她玩两天。在医院里排队时，却越来越害怕，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和她妈就一起去医院找我，抱怨我：这么大的事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应付得了？当时我也后悔了，真不该那么任性，一个人去，就该让你跟我一起去受罪。幸亏那个大夫是个善良的阿姨，像妈妈一样，一直握着我的手，说闺女别怕，孩子忍住，一会儿就好了。可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它还粘在我的体内。她只好用那个吸盘，死劲往外吸，终于吸了出来。我觉得体内仿佛被剥下了一层皮，好像子宫壁整个儿被撕下来了。那个阿姨用镊子夹了它，让我看，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球。真不敢相信，那就是它

    “反正把它拿出来以后，我们俩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你也不要再碰我了”

    二、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希望你都能理解：

    “不管我多么爱你，你也不能赶走她在我心里的影子。因为毕竟我是爱过她的，像爱你一样地爱她。两种爱应该是和睦相处的，不应该自相残杀。毕竟我是先你而认识了她。在没认识你之前，她就是我最爱的女人，现在你们是并重的，尽管我和她早已失去了联系

    “因为我永远都对不起她，她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她怀孕以后，一个人去青岛做手术。我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一筹莫展，手足无措，甚至都不敢陪她一起去。那是我平生感到最懦弱、最猥琐的一段时光！让我认定自己是个卑鄙无耻龌龊不堪的家伙

    “她做完手术回来，没几天就去上班了。那天晚上，我约她去广场逛逛。第一眼看见她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真像脱胎换骨地变了一个人，像得了一场大病。她太虚弱了，脸色蜡黄，身体单薄，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秋风里走来，飘来飘去，像一面弱不禁风的白旗。我骂自己，那就是我在她身上作的孽啊！是我亲手把她害成那样！只怪自己不小心吗？怪自己不负责任啊！而她就那样一个人承担了一切！我一直背着她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她简直轻了十几斤，我握着她的胳膊，她的皮肉也松弛了，好像已经和骨头分离了，软沓沓地粘连在一起。而失血同样会让她骨质疏松，那是对她潜在的伤害，尽管我们都看不出来

    “走累了，我把一条腿搭在台阶上，把她整个儿放在那条腿上，紧紧地搂着她。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趴在我怀里，又像一只被雨淋过的小鸟，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她的耳朵凉凉的，软软的，好像在说话。我就那样紧紧地抱着她，想分担她体内隐隐奔突着的疼痛。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定要照顾她一辈子了。可是后来，我还是辜负了她

    “可我真的很爱她。就像现在爱着你一样。有时我也会为自己开脱，说自己是因为一无所有，才不敢娶她，怕不能带给她想要的幸福。可这真的是一个充分的理由吗？说到底，我还是只顾自己，就是不想结婚，只喜欢过自己放浪的日子”

    三、你当时没有说出来的话，终于在我们分手后变成了一段录音：

    “你知道吗？当你告诉我你和她的故事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记得她对你说过，她很遗憾没有为你生下那个孩子。她说他肯定长了一只好看的小翘鼻，像你一样，有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清澈透明，像湖水一样闪着光，在睡梦中甜蜜地呼吸着妈妈的奶香。她说得多美啊，却最终杀死了他。现在我也怀了你的孩子，我不会再把遗憾留给自己了，我要顺利地生下他，哪怕我们分手了，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他还会在我身边陪着我，他就是你生命的延续啊！是另一个你！更年轻、更纯洁、更可爱、更完美的你！而我会做他最好的母亲，最亲密的情人，把他养大，让他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生活，哪怕没有一个养父照料他，我一个人也要把他带大！

    “我知道你虽然在精神上，是个高傲的人，有着理想主义的高贵情怀，可在物质上，你其实是个很自卑的人。也许是因为双子座的人都有双重性格吧。你不用担心自己不能养活我们娘儿俩了，我们离你远远的。在我心里，其实你和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一样弱小，你像个艺术的宠儿，却根本不懂得生活，根本没能力做别人的丈夫，还有父亲。你也是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太贪玩了。你心里只有你自己，还有你的艺术追求。女人只是你的一次次艳遇罢了，她们只是用来催生你激情澎湃的灵感的。你说自己爱她们，可你拿什么爱得她们？为什么不能给她们一个最后的归宿？我并不怪你，就像不会怪我们的孩子，现在正在我的肚子里踢我。你真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啊，幸亏艺术正青睐你们这些贪玩的人。你会成功的，我不会看错的，多努力吧。我会一直独自爱着你，直到死去。我会告诉我们的孩子，你就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并不是个只能生不能养的家伙，只是成功需要他那样做，需要他辜负身边的所有人，只有那样才能让他从人堆里跳出来，你会为自己有他那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