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很想装作自己从来都没见过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她原本就是命途坎坷的顾三小姐,父亲去世之后被二哥算计,被迫嫁到千里之外的莫家做姨太,虽然际遇不幸,但也无可奈何。一路上她没有想过要逃,更没有在逃跑过程中撞上什么人,没有再好不容易跑出来之后还被迷晕送回莫家,不明就里地在莫家醒来之后还人找上门来劈头盖脸地当面羞辱——这些事情实在太荒唐,荒唐得让她不敢相信它们居然都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白瞎现在究竟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打算,或许是被她怒摔茶碗的行为惊到了,又或许是觉得她实在太笨难堪重任,总之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再出现。如月虽然眼不见,心却始终再烦,因为他人虽不在她跟前,他那晚最后说的那句话却始终在她耳边回荡,一天没有个几十遍也有个十几遍,弄得她比看见他本人还要心烦。
害你到这步田地的不是我,你仔细想想究竟是谁。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她讨厌白瞎,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些恣肆放纵毫无顾忌的行为,还因为他问的这个问题,实实在在地戳到了她的心里。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把她害到这种地步的不是白瞎,不是莫家,甚至不是她的两个哥哥,而是她自己。
如月一直以为,只要她不问家事,与世无争,对她的两个哥哥没有任何威胁,就能关起门来做她温柔安静的顾三小姐。十几年来她在闺房里安静地过着她的小日子,无论大太太和两个哥哥如何当面背后冷嘲热讽,她从来都是微微笑着不多说半句话,谁知就是这样一个谦和温顺的小姐,居然还会被他们视作威胁,在父亲去世之后迫不及待地露出真面目,不仅把原本属于她的家产侵吞得不剩一分,还不问死活地把她丢到这千里之外的偏僻镇子,和青楼女和戏子一起沦为烟鬼老太爷的姨太太。
她或许是应该反抗的,可是她不知道她可以怎么反抗。她从小就不是精于算计的人,深宅大院里长成的富家小姐心眼全无,与人周旋应付的伎俩更是半点儿都不会。别的不说,单是她栽在白瞎手里的这几次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轻信到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的经历向对方和盘托出,被人卖了都没有勇气当面指责对方一句的顾如月,跟她那两个从小就在布庄柜台算盘边儿上长大的,还没学会说话就先学会了察言观色的两个哥哥争家产?
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
如月按照大太太的吩咐,在那小院子里休息了几天,几天里除了有婆子来送饭之外,她就没见到莫家的其他什么人。
莫家发迹于前朝,宅子也是明清时期南方大户人家的典型风格,青砖黛瓦,高墙大院,偌大的宅子间隔成大大小小的数间院落,姨太太们各居一隅,大门一关老死不相往来。庭院的布置、门窗的装饰等都极为考究,隐约可见当年的繁华气象,只是近年来有些年久失修,玄关上花岗石雕的五福瑞兽蹄子烂了一半。高墙飞檐遮住了大半阳光,院子里大半时间都是黑洞洞的,有时候一整天都寂无人声,偶尔听见几个婆子丫头的吵嚷,是责备小丫头手软打翻了老爷的药罐子。
这宅子似乎有一种魔力,置身其中仿佛跌进了某个前朝旧人的幻梦,那亭台楼阁好像泛黄的工笔画里绘着的建筑,那丫鬟婆子也像是皮影戏里走出来的眉眼僵硬的人儿。外面的时间是流动的,这里面的时间却好像是死的,新时代的洪流浩浩汤汤,却唯独忘记了这一处埋藏在时光深处的小角落。腐朽的空气保存下来,渐渐酿成一窖□□,她在这里过得久了,思维都变得麻木,恍恍惚惚里她的时间好像也跟着静止了,过着过着就过成了那泛黄老照片里表情木然的美人影子。
难怪莫家老爷少爷都爱抽鸦片烟。她想,在这种地方呆着,如果一直太清醒,弄不好会死人的。
初八那天早上下了场雨,细长雨丝晃动着生锈的风铃,听着有种湿漉漉的凉意。
据说前几天有人送了莫老爷两斤上好的烟土,导致他兴奋过度更伤了身体,总之这喜事算是扶病硬撑,莫家也没有大操大办,就按中式规矩办了几桌宴席。如月解开辫子,梳起高高云鬓,穿了大红软缎的嫁衣,蒙了赤地飞金的盖头,僵硬地在房间里从鸡叫三声坐到上灯时分,再由阿绣扶着到前面去拜堂。
宴席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味,和着那众人喧腾的烟火气熏得她有点恶心。盖头遮挡着视线,她也看不清楚莫老爷的脸,只隐约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那声音嘶嘶嘶的,似乎还夹杂着水声。她跟着司仪的嗓音跪下身去,一颗心却似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好像她的灵魂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这一对奇怪的新人,新郎比新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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