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稳定,康复的情况也不错,主治医师说,只要好好调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十年大限尚未度过,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爸,连您也相信那些江湖术士的无稽之谈?”
“那些江湖术士的神算之说,当然仅供参考,不过如果是菩海法师亲自卜的卦,咱们就不可不信了。”
“菩海法师怎么说?”一听到天外高人的法号,东川辉一郎的态度就比较恭敬了。
“按照命盘和卦象看来,依人今年确实有一场浩劫,此劫恐怕凶多吉少。”
菩海法师,一名神通广大的得道高僧,云游四海,仙踪不定,偶尔会回到齐天峰的法觉寺闭关修炼,妙的是,平时想见他的法相一面肯定见不到,一旦东川一门发生大事,无论事好事坏,他老人家又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现身法觉寺,等待他们前来拜见。
不管是向他报喜也好,诉苦也罢,总之,菩海法师只会在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有时为他们祈福祝祷,有时帮他们指点迷津,替他们排解疑难杂症之后,他便销声匿迹,来无影、去无踪,作风十分潇洒。
“既然菩海法师神机妙算、法力无边,能不能劳请他帮依人消灾解厄?”
“他老人家慈悲为怀,理应不会见死不救,只不过天命难违,劫数难逃,依人注定要历经一场生死难关,才能摆脱病痛浴火重生,有幸逃过一劫的话,则是长命百岁,一生荣华富贵,万一误闯黄泉路,势必天人永隔,能不能脱离险境,化险为夷,全得看那孩子的造化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依人一定能逢凶化吉。”东川辉一郎倒是挺乐观的。
东川信臣站在窗边,仰望着高挂夜空的一轮明月,意味深长的叹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爸,您是不是待在齐天峰跟菩海法师混太久了,怎么您的价值观越来越宿命论了?”东川辉一郎走到窗户旁,陪同老父仰望天边星月。
“我长年随着他修行悟道,自然受他所影响。人老了,总是需要皈依和信仰,等你将来七老八十以后,不妨跟着他礼佛茹素、修身养性,当你看破红尘,参透因果轮回的玄妙,便能体会我现在的心境。”
“等我垂垂老矣,菩海法师大概早巳圆寂归天,羽化登仙了。”
“这倒未必。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年迈老翁了,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老爸,您当时贵庚?”
“刚出生,你祖父带我上山请他卜卦占象。”
“那他老人家今年到底多大岁数?”
东川信臣耸耸肩。“天知道。”
子夜,依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一个安稳的姿势入睡。
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刻,任何风吹草动都显得格外清晰,除了晚风吹动树叶的声响,隐约还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睁开眼,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脚步声逐渐接近,终止于她的房门外。
家里只有一个人会在深夜里造访她居住的水湘院,东川浩司,她四哥。
自从她开始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别院后,他也开始不定时的出现,每一次都刻意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
起初她也以为他跟大哥他们一样,纯粹是来探视她的身体情况,可是他的动机好像又没那么单纯,起码大哥他们不会挑在三更半夜的时候跑来看她。
而且大哥他们总是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给她亲情式的关怀和疼爱,让她感到温馨自在,相形之下,他的态度就比较诡异,不管是平时相处的方式,或是私下独处的言行举止,都不像一般兄长对待妹妹那样自然。
倒也不是说他对她不好,事实上,四哥对她极好,可是那种好似乎又不太寻常。
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太像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光,到底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但是那种眼神会让她感到害怕,每次被他那双眼一盯,她都会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依人翻了个身,望向纸门外那道高伟挺拔的身影。
他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得出来正在抽烟,皎洁的月光将他的举动反射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半个钟头过去了,他手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似乎还不打算离去,也不想吵醒她,不晓得枯坐在那里做什么!
依人掀开被单,决定出去一探究竟。
她推开房门,稍微跨出一小步。
“还没睡?”他将烟蒂捻熄,眼神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直勾勾的盯着她。
“嗯。”她调开目光,尽量不让视线与他产生交集。
尽管已经相处多年,她仍不太习惯直视他的双眼。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的眸心之中有股异于常人的邪气,总是闪烁着妖魅的冷光,隐藏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事后才发现,原来他有一双金黄色的瞳孔,当他情绪起伏的时候,还会透出火焰般的青光,据说遗传自曾祖父。
但是他那过分妖邪的眼神,大概是本性使然,应该和隔代遗传无关。
“有事吗?”依人轻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他微微一笑,又从长裤口袋掏出烟盒,打火机啪嚓一响,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依人皱着眉,举高衣袖掩去那股刺鼻的烟草味。
她这个四哥,风流放荡,桀骛不驯,情场上无往不利,战场上横扫千军,泡起妞来不择手段,打起架来毫不手软。
他十四岁学抽烟,十五岁到处胡作非为,十六岁开始寻欢作乐,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声名狼藉,年纪轻轻就如此放纵,将来成年还得了。
难怪父母时常感叹,孽子难教!与其等他改邪归正,不如请那些受害人自求多福。
“生日快乐。”他从风衣口袋掏出一个雕花的小木盒,伸长手递给她。
“谢谢。”依人接过小木盒,应他的要求当场打开。
木盒子里躺着一把古典精巧的翠玉扁梳,上头还镶着宝石,很像古代仕女梳头用的小梳子。
依人将扁梳拿在手中把玩,蓦地,宝石进射出一道火红色的光芒,她的心房揪疼了一下,眼前忽然闪遇一幅画面——
一名美丽的古代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把扁梳,梳理一头细长柔滑的青丝,女子身后站着一名高大的男人,男人的模样有点眼熟,好像是
“喜欢吗?”东川浩司出声询问。
依人顿时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她是不是眼花了?为什么会看到奇怪的古代景象?
“有什么不对吗?”见她一脸迟疑,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没什么。”依人连忙摇摇头。“这梳子很漂亮,你上哪儿买的?”
“一间老字号的古董店。”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恍然回想起昨天经过那家古董店时,不经意瞥见一把翠玉扁梳陈列在橱窗里,他当下心弦一动,顾不得身旁一票哥儿们诧异的眼光,彷佛着了魔似的冲进店铺,问也不问价钱,便决定将它买下。
古董店老板怕他不识货,还在一旁热心解释“这把扁梳是江户时代的古物,已经有好几百年历史了,当初把它放在我这儿寄卖的老人曾经提过,它的来历非比寻常,据说是当代一名将门世家的王侯,特地派人远从中国高价买回日本,准备在新婚之夕送给妻子的小礼物,而且雕琢这把翠玉扁梳的师傅,还是中国有名的宫廷艺匠呢!”
他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只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买下它,然后送给她。
就在他准备付款的同时,突然看到一幕奇幻的古代景象——
一位古典美人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轻理云丝,美人的容貌有点面熟,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但是她的神韵似乎和依人有些相像。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个长相与他十分神似的男人,站在美人的身后,静诤的,深情的,凝望着她。
男人的眼神流露着爱,又透露着恨,复杂而矛盾。
“年轻人?”古董店老板见他失神,于是轻唤。
他立刻回过神来,眼前的画面随之消失,周遭的景物瞬间恢复现状。
老板滔滔不绝的说下去“那个老人还告诉我,有一股神秘的灵气附在这把梳子上,有朝一日,它会找到轮回今生的有缘人,透过他的转送,重新回到转世投胎的主人手中。年轻人,我看你出手大方,一眼就看中这梳子,似乎深受它的灵气所吸引,不知道你是打算送人呢?还是自己留着收藏?”
“送人。”他说得言简意赅,掏出皮夹,付款取货之后,带着一脸不以为然,招呼同伴离开古董店。
简直一派胡言!他刚才确实看见奇怪的景象,不过那跟什么神秘的灵气无关,只是一时恍神所产生出来的幻觉而已。
他从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不信前世今生那套宿命论的说法,至于他为何深受这把梳子所吸引,坦白说,他也不知道。
然而,这种莫名的吸引力,倒是跟他第一次在育幼院见到依人时,感觉很类似。
同样都是一见倾心,同样都有一种如获至宝、又非要不可的渴望。
“咳咳”一阵夜风迎面吹来,她的身子耐不住寒气,不禁轻咳了几声。
东川浩司脱下风衣,罩在她单薄的细肩上。
“不用了,四哥。”依人急忙将风衣褪下“反正我等一会儿就要睡了”
“披上。”他的语气很强硬。
“哦。”她乖乖把风衣披回肩膀。
他的风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冷香,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远从相遇的那一刻起,这香气就一直盘旋在她的记忆里,从此以后,再也挥之不去。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点冷,依人将风衣拉拢,手腕上的珍珠手链轻轻一晃,在月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华。
东川浩司眯起眼,总觉得那道光很刺目。
毫无预警的,他突然逼近她,依人来不及闪躲,手腕已经被他紧紧扣住。
“四哥,你”“别动!小心手骨被我折断。”他沉着脸警告,瞪着祥凤手链深思了许久。
等你将来长大,遇见心仪的对象,就把这条链子交给他,如果爷爷还能活到那时候,一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门。
嫁出门?想都别想!
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窜上胸口,东川浩司心一狠,强行拆下她的手链。
“你做什么?”依人惊呼。“替你保管。”他将手链占为已有。
“不要!这是爷爷送我的,你不可以拿走!”依人冲上前争抢,一拉一扯的过程中,雪白的肌肤被链子的扣环划出一道血痕。
“好痛!”她缩回手,细皮嫩肉的手背上立刻流出血丝。
他眉头一皱,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将那道碍眼的血迹轻舔干净。
依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倒抽一口气。
“还痛不痛?”他的语气不怎么温柔,揉抚她伤口的动作却充满了怜惜。
她摇摇头,连忙抽回手,心跳加速怦动,脸颊也热烘烘的。
东川浩司沉默不语,深邃的眸心漾着诡谲的青光。
他忽然发现,小依人的姿色,似乎又比以往更加清丽了。
白皙的脸蛋显露出娇羞的神态,水灵灵的星眸流转着光彩,柔弱的气质惹人怜爱,可惜仍是个年幼稚气的小女孩。
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百合,既不能摘,又不能采,实在吊人胃口。
又来了!就是这种眼神让她害怕。依人别开俏脸,逃避他讳莫如深的视线。
“如如果没事的话,我想睡了。”她还是一如往昔,每当被他这样凝眸注视,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晚安。”他也不欲逗留,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后,踏着懒洋洋的步伐踱下石阶。
“四哥!”依人赶紧唤住他。
东川浩司回头一望。
“你的外套。”她将风衣隔空抛过去。
他伸手接住,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掉头离去。
依人目送他的背影离开,马上察觉到,他并没有往京极院的方向走去,他的私人别院就位于水湘院对面,但他却转了一个弯,直接迈向通往家门口的石板小径。
这么晚了,他还要出去吗?
或许吧!听说他最近又交了一个美丽的新女友,看他急着出门的样子,八成是为了赶赴约会。
依人站在原地,遥望着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那是一种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
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失去定向,没有着落
那一晚,他彻夜不归,而她,一直无法入睡。
齐天峰
青峰横上,旭日东升,两位白发人家并肩而立,一同俯瞰脚下浩瀚无际的云海,以及云海覆盖之下的滚滚红尘。
“凤仪朝月呢?”
“已经物归原主了。”
“唉,两世情缘,百年纠葛。”老僧摇首,不胜欷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