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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成是东山翁氏做的。”姜百里道:“他们之前收买了两家刻坊,还在市面上招雕工。没过多久,他们这《姑苏时报》就出来了。”
“他们这是要画骨呀。”程宰感叹道。
姜百里的主要业务是联络大客户,拉拢感情,收集反馈。提供售后服务,对于东山翁氏被佐哥儿教训的事所知并不多。不过他从别处隐约听说,佐哥儿曾叫翁氏吃了大亏。
“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叫他就这么犬吠下去。”姜百里毫不客气道。
程宰绕着冰盆走圈,眉头拧紧,道:“隔空相骂终究大失颜面。对了,这事你与吴先生说过么?”
姜百里道:“尚未来得及。佐哥儿说有大事先向程先生讨教。”
程宰听了心中一喜:原来佐哥儿表面上无所谓的模样,内中却是如此信任我。
这一瞬间。他更加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只觉得自己蹉跎大半生,终于遇到一个明主了。
“吴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今又管着《曲苑杂谭》,这《姑苏时报》等若是跟他打擂台呢。咱们先去找吴先生,与他商议看他如何说的。”程宰道。
姜百里道:“正是正是,还是程先生想得周全。”
程宰心中暗道:你还是太嫩了。人家在报上如此辱骂了你,哪里是两份报纸打擂台?这分明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啊!若是在唐行有这么个对手。早就叫人去砸了他的铺子,烧了他家刻板。可惜人家远在苏州,鞭长莫及,更何况很可能有官府罩着。
而且如今正是仁寿堂空虚之际。
徐元佐远在辽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主帅不在,难免叫人乘虚而入。
程宰打定主意,与姜百里上马车,赶去书房见吴承恩。
吴承恩在他们看来总是带着神秘光环。此人功名不显,但是学问渊博。待人谦和,却做过首辅文主。他主持《曲苑杂谭》之后,总让人觉得这报纸尽说些家长里短,游戏玩乐之事,但是细细回味,却又有种润物无声的妙趣。
如果是这样晴朗的下午,吴老先生肯定在亭中读书。读得累了便掩卷小憩,醒来之后再读书。就如个悠闲的读书人,看不见他在忙,但是篇篇文章都安排得格外妥当,从未见他误过事。
程宰和姜百里将《姑苏时报》递给吴承恩看。吴先生也是扫了两眼便知意旨。他道:“的确是来者不善,但这手段实在有些愚蠢。若是翁氏就这等水准,焉能做得出翁百万的名头?”
姜百里和程宰都有些不解,不知道这“愚蠢”的考语是从何而来。他们读这文章,还觉得写得颇有章法呢。
吴承恩起身笑道:“敬琏办报的目的是什么?”
程宰和姜百里自有思量,只是不说,等他说出高明的看法来。
吴承恩道:“是要移风易俗,牵领群氓。”
——不过尔尔嘛。
程宰和姜百里不约而同心道:我也看得出来啊!
“说难听些,他是把百姓当傻子看,所以走的是润物无声之路。”吴承恩道:“某虽不能苟同,但百姓的确有盲从之弊。故而二夫振臂,云者万千。不过这《姑苏时报》却做了件傻事,画虎画皮难画骨,反倒类猫了。”
程宰顿时脸上一红。
吴承恩自然不知道程宰没多久之前还赞这家“画骨”有术呢,自顾自道:“他写这文章,看似立意颇高,直接拔到了‘士行’的层面。可他是写给谁看的呢?寻常百姓岂会在意‘士行’?他们更喜欢才子佳人私会南墙根……说白了就是爱看伤风败俗的东西。要是说写给士人看的呢?他这般写来,却让人生疑:莫非你是在骂我?”
姜百里脸上一红。
程宰笑道:“是了,他没有指名道姓,本以为刀锋所指人尽皆知。可惜却忘了姑苏也是官商汇聚之地,多少通贵显贵人家都在做买卖,这岂不是在骂他们了。”
吴承恩抚须笑道:“所以说他蠢,便是在这里了。”
“那咱们还需要理会他么?”姜百里问道。
吴承恩道:“这文章居高临下写得满口官气,矛头的确是冲着徐阁老来的。怕就怕这纸荒唐文,被有心人送到朝堂,竟披个‘民意民声’的袍子,叫高拱拿了兴风作浪。”
姜百里的心又提起来了,道:“这如何是好?”
程宰道:“先生既然洞若观火,必有应对之策。眼下敬琏不在,一切还要您老费心。”
吴承恩道:“我只是一介客卿……这事必得知会阁老才行。”
姜百里知道自己功力尚浅,没法跟苏州人对台斗法。但是要他就这么去找徐大爷,恐怕就白白错过这么个学习的机会。他道:“吴先生,即便呈给徐爷决策,照佐哥儿的规矩,下面经手之人也要写上分析和对策。学生就厚颜抄您的分析,还请好人做到底,一并给个对策吧。”
吴承恩头一回见姜百里,觉得这少年好学懂礼,说话也耐听。虽然不愿冒然做人师,却还是道:“这是你家佐哥儿锻炼你们的法子,你竟是要我帮你作弊么?”
姜百里连忙道:“岂敢!”他想了想,道:“依学生愚见,咱们大可也作论一篇,就将矛头指向姑苏城里的士绅,把水搅浑。”
吴承恩抚须而笑,食指虚点:“你这是偷懒耍滑。”
“还请先生赐教。”
“这是街头孩童骂仗的做派。于己无益,于人无损。”吴承恩摇头道。
这回连程宰都好奇了。因为他刚才自己摸摸想了想,应对之策与姜百里的也基本差不多。
“若是要叫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很简单:应他一声,抬他一把。”
吴承恩口吻清新,语调和缓,齿间却流淌出细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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