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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民间也有许多人恶意篡改道主的原相,自是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
没想到冰云也是这般不识礼法、不懂传道之恩的人么…
一时间,洪玄机见到梦冰云拿出残缺的道主之像,之前对她的好感竟然消了些许。
“亵渎道主,自是万万不敢。”
梦冰云见到两人的表现,微微摇头:
“不过这便是小女子入梦之时,见到的道主样貌,是故心神留存,将其绣在了手绢上而已。”
“不可能!世人皆知道主相!其之尊角,岂能有失?”
洪玄机眉头皱的更深,眼里都起了一丝不确信和质疑。
这么多年来,世人皆看到的是道主头生双角的全相,何以梦冰云就看不到?
“洪大哥若是不信,可请画圣临摹此像,便可有所分晓。”
梦冰云不与其争辩,依旧云淡风轻,反而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乾道子。
红卷楼阁内的气氛,忽地静了下来。
“或可一试。”
就在这时,乾道子却点了点头,从袖口里拿出纸笔。
这纸笔隐隐透着墨色华光,似是极为不凡,并非凡物。
作为画中之圣,便是以此纸笔为器,畅舒心中之意。
他铺开白纸,悬提笔端,便见那墨染自然涌出,呼吸间便侵染在了整个毫毛之上,却如有吸力一般,并不滴落。
这便是鼎鼎有名的人仙级法器,春秋笔。
笔落之下,可画春秋。
“乾某一生所画道主之像,不下数百,但从未画过无角之像。此番为之,实乃不尊,还望道主恕罪。”
而在乾道子落笔之前,还微微朝着极北之处躬身,似是在看着那天空尽头悬浮三百年的太始山脉。
那里听说便是太上道的山门,也是道主参玄之所。
但几百年来,无论人仙、鬼仙,皆是无法靠近。
那一处天空似乎化为了绝域,世人仅能看到轮廓,却难以飞至尽头。
“乾兄,何必?”
洪玄机见到此状,不由出声阻拦。
他是极为尊道之人,性格上也十分刻板,自是不想让乾道子画出这等亵渎道主之像。
可乾道子见着梦冰云的手绢,却只觉念头连动。
仿佛无角,方才是道主的本相。
他没有再顾洪玄机的阻拦,径直落笔。
呼呼呼!
楼阁之内,细微的风声忽地吹拂。
春秋笔点下,墨色径直流淌化出,将周遭的白纸印出色彩。
起笔龙蛇、工笔勾勒,渐渐将道主的身形画了出来。
不得不说,乾道子的技艺比洪玄机高了不知多少倍。
光是简单的一个转合,就直白地带出了道主神韵。
一个逢山过山,逢水渡水的男子,渐渐跃然于纸上。
天边的流云,穹顶的星月,人间的山河,都成了他的陪衬。
仅是随着他出现,又随着他留驻罢了。
渐渐地,随着画内色彩充实,梦冰云早已起身,瑧着皓首而望。
而洪玄机也心有所感,本是皱着的眉头,开始舒缓,眼底还起了一丝不可置信。
无角的道主相,竟然看着更有神韵!
而且乾道子的画技也足够将其内的韵味道出,让人无端升起这才是道主原相之感!
轰轰轰轰!
空气中似是起了重重低微的轰鸣,如有无数鬼神汇聚、盘旋于此。
而乾道子的脸色也愈发苍白,豆大的汗水从身上不断泌出。
他越是描画,便越觉得心神念头、肉身血气都开始被不断抽空,仿佛真切地在画着一幅道主原相!
咚咚咚咚!
极剧烈的心跳,忽地从他胸膛里炸起,就连一旁的洪玄机与梦冰云都听了个真切。
难以想象此刻的乾道子心力消耗,又是何等之巨!
“要点睛了…”
突然间,洪玄机和梦冰云不由微微捏了把汗,因为乾道子所画的道主,已是到了最后一步!
一切山河、一切风雨、一切星云,乃至那个男子,都已完成!
只剩下眼眸之处,还未有落下!
这是点睛之笔,一幅画像里最神韵、最浓聚之处。
轰轰轰!
就在这一瞬间,楼阁之上的高空之中,忽地炸开了重重雷鸣。
云层霎时席卷,黑压而至,仿佛触手可及,令人透不过气。
仅是一幅画,居然就能引发这般诡异的天象!
“之前乾兄画了几百幅道主像,都没有引发过任何天地异象,何以今日便是如此?”
洪玄机看着天边急速卷来的乌云,乃至那重重暴雷,心里忽地一跳。
他心中无端生出了一个颠覆常理的想法,莫非这无角之相,方是道主的原身?
“哗啦!”
豆大的雨点,似倾盆而落,冲刷着整座散花楼上下起了水汽。
而这一瞬,洪玄机和梦冰云已经顾不得太多,仅是死死地看着乾道子身前的白纸。
此时此刻,春秋笔的墨染,已是点到了道主的双眸!
唰拉!
而就在这一瞬间,乾道子的手掌,却倏地一震!
“不好!”
一时间,楼阁内的三人皆是心里大急,乾道子这一颤抖,春秋笔竟然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朝着白纸坠落而去!
这幅即将成形的道主画像,就要被墨色污染了!
“乾兄,稳住心神!”
毕竟是武神中期的肉身,洪玄机在春秋笔落地之间,轰然一动。
他的身形本就极近,十分之呼吸里,便稳稳地伸手,整个掌心一合,让染着墨水的笔尖刺到掌内。
而接稳之后,他便连忙转身,死死护住墨汁,不愿让这将要成形的道主画像被其污染。
扑通!
可下一瞬间,他却忽地一愣。
那画圣乾道子,竟然脚下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乾兄!”
这一刻,洪玄机握着春秋笔,踏步而过,感知着乾道子的气息。
“画圣当无事,只是心力耗尽,昏了过去。”
梦冰云先洪玄机一步,将乾道子的状态感知完毕,微微摇头。
“无事就好…”
洪玄机见状,也是吐了口气。
可下一瞬间,他的眼底便浮起一丝极为浓郁的遗憾,看向梦冰云时,发现对方亦是如此。
乾道子昏迷,这幅道主之像,却是无法画成了。
似这般含着道蕴法理的画像,必需一气呵成。
若中途有所停顿,即便是画中之圣,亦是难以维系。
“可惜了。”
梦冰云再次摇了摇头,眼神中似是带起了失落。
她挪步前行,看着没有被点缀双眸的那尊道主,似是跨越了一段时光,看到了当年将自己救起的那个少年。
一时间,竟是再不言语。
“冰云莫要失落,当今世间,无人可画道主。”
洪玄机看着佳人陷入愁绪,只觉一阵心怜。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无角之相才是道主原身,念及方才错怪了对方,心中顿生一股自责。
他微微上前,欲要趁机搀扶,但下一瞬便被梦冰云躲过:
“洪公子,你还是叫我梦姑娘吧。”
她这一个步伐端的是极为灵动,竟然连洪玄机都没有把握住气机。
“这…”
洪玄机见状,一时愣在原地。
“红鸾,送客。”
梦冰云微微出语,便见到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俏生生地从门后走来,朝着洪玄机作了个礼。
一时间,洪玄机被梦冰云这番变脸弄得极为诧异和不解,可念及乾道子昏迷,以及佳人脸上的冷意,只得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女人心果真如同海底针,饶是他洪玄机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亦是难以理解。
“既然如此,洪某今日便先离去。”
最终,洪玄机微微抱拳,便单手扛着乾道子,离开了这重楼阁。
他拿得起放得下,改日再来便是。
天边的乌云和雷鸣,静默无声,悄然散去。
只余些许雨后新晴的水汽,弥漫其内。
梦冰云抚了抚发丝,起身站在了这张白纸之前,忽而伸出手抚摸了起来。
她柔夷拂过,按在了那画内未落眼眸的男子身上,似是隔着画像,化为了一声轻叹:
“这世间,无人可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