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兄弟那里遗留的密信在此,帮主……不,乔峰,你若不信,便亲自看看吧!”
乔峰正欲伸手接过密信,不想智光大师却中途将信劫走,而后不由分说,将信的署名人那里一把撕下,塞入口中,三两下便咽下了肚去。
“智光大师!你……”
乔峰一时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口中的碎纸吞咽下肚。
智光大师却是微微一笑,道:“乔施主,你既已知晓自己身世,大抵是要寻得当年的凶手来报你杀父杀母之仇的。汪帮主已然故去,老衲今日既站出来,就没有想过要逃脱,你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但这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
他说得坦荡,又面色慈悲,乔峰一时难以言语,只默默伸手接过那密信,垂眼看了起来。
信中内容不多,除了表达对乔峰其人的推崇,就是忧心日后他若从别处得知当年雁门关外之事,恐怕不但丐帮会因此遭殃,中原武林也恐将永无宁日,望汪剑通三思云云。
而当乔峰看完了密信,徐长老又递过了一张信笺,言其乃汪帮主亲笔。
乔峰接了过来,却见那信笺上写着,若乔峰有亲辽叛汉,助辽国攻打宋国之举,帮内自副帮主至六大长老,可用任何手段,必要时无所不用其极击杀乔峰,下手者有功无罪……
等他看见信笺下方的日期,记起这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位的那天,想到师父教导自己多年,对自己向来慈爱有加,却在自己接任帮主之日,亲手写下了如此密令,一时之间心中不由酸涩难当,眼中也终于滴下了几滴热泪来。
偏那徐长老见了,还在一旁义正言辞,说什么这密令原本只马大元一人知晓,其对之守口如瓶,从未对他人提起,只因乔峰继任以来,从未做出信笺上所言助辽叛宋之事。
又说本来若乔峰肯杀慕容复为马大元报仇,那此事也没有揭破的必要,他甚至想将密令毁去以保守秘密,谁知乔峰却不愿意,且还袒护有“慕容”这个胡姓,身为鲜卑后裔,与契丹同为胡虏狄夷的慕容复……
总之什么道理都被他讲完了就是。
而林中的众丐者这时也是摇摆不定。
一则徐长老等人言之凿凿,又有汪帮主亲笔所书密令及智光大师这样极具江湖声望的老前辈亲口作证,乔峰的契丹人身份已证明无疑。
二则乔峰继任帮主以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对帮中弟子极有恩义,抗击外敌从不含糊,才学武功更是人人钦佩,若此时要他们开口附和全冠清等人将乔峰赶下帮主之位逐出丐帮,他们却是怎么也不愿开口的。
杏林之中,一时便再度沉寂下来。
此时,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凄凄道:
“各位叔叔伯伯,帮中大事,小女子不懂,也没有资格插手。但先夫之死,小女子却斗胆请叔伯们为我做主。”
“先夫为人谦逊沉稳,在江湖中从未听闻有过仇家。如今却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小女子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做下如此恶事。莫非……莫非就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那人怕先夫泄露了秘密,因此才要杀他灭口?”
这话说得,就差直言凶手就是乔峰了!
乔峰眯起眼睛,冷声问:“你是想说,你疑心害死马副帮主的人就是我?”
马夫人闻言却是当即跪倒在地,竟对着乔峰磕起头来!
边磕头还边道:“小女子不敢说怀疑谁指证谁,只想诸位叔叔伯伯念及旧情,为先夫寻个公道!小女子感激不尽!”
乔峰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行事,心中有再多恼怒,也只得收敛怒火,沉声劝她起身。
这时,人群中一直没有离开的那三位美貌少女中,那红衣的少女突然朗声问:
“马夫人,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可否向你请教?”
马夫人回头看了那少女一眼,问:“姑娘有何指教?”
那少女道:“指教不敢。只是,依诸位方才所言,那密信在贵帮徐长老拆开之前,一直用火漆封住,除已故的马副帮主,应该再无人知晓信中内容。如此,何来因怕泄密而杀人灭口一说?”
马夫人见林中众人闻言,皆是耸然惊醒,只觉那少女所言十分有理,不由定定看了那少女一会儿,道:
“我却不知,如今外人也能干涉我丐帮帮内之事了。”
那少女丝毫不怵,迎着她的目光,俏生生笑道:“干涉谈不上,只是事关我家公子,对于事实真相,我需得与诸位好生辩上一辩罢了。”
马夫人又问:“姑娘家的公子是谁?乔帮主么?”
那少女摇头,“不,是慕容公子。”
马夫人神色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
她不再理那姑娘,转而说起了数日之前,自己家中曾遭遇窃贼之事。
虽那窃贼并未伤人,最后也不过盗取了些许银两而已,然而现场却遗留下了一件东西。
说到这里,马夫人从身后背着的包裹里取出了一样物事,将之交给了徐长老。
徐长老伸手接过,又将之慢慢打开,只见那包裹里正是一柄折扇。
展开扇面,便见上面画了一副壮士出塞杀敌图……
加之徐长老慢声念出的写在扇面上的一首诗,使得乔峰立时便认出,这正是自己二十五岁生辰之时,恩师汪剑通赠予自己的礼物!
乔峰平日不大耐烦将这类文雅之物带在身上,故而一直将之放在自己房中,只是,这扇子为何竟会出现在马夫人手上?
乔峰抬眼看向面前的众人。
他神色冷厉,只听徐长老那边还在摇头感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众人原本均是面带疑色,此时听了徐长老状似自言自语的感叹,哪还猜不出扇子的主人是谁?
一时之间,看向乔峰的目光便都带上了怀疑和审视的意味。
乔峰面色愈发冷肃。
他正张口预言,却不想,肩膀忽然被人按住,转头一看,只见从刚刚起一直保持着礼貌沉默的殷梨亭不知何时竟站起了身来,走到了自己身边,乔峰还在怔然间,便听得好友温润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敢问马夫人,贵宅遭窃,是在何时何日?”
马夫人闻言,抬眼看了殷梨亭一眼,她对乔峰近日结交的这位友人亦有所耳闻,但听人说他似乎并非大宗大派出身,在宋国武林也没几个人听说过他的名号,只知这人似乎是姓殷,当即便也没怎么把对方放在心上,只慢声道:
“是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具体日期乃是……”
她说了一个日子,而后便静静望着殷梨亭。
后者面色温和淡定,嘴角却在听闻她答案的瞬间,带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道:“若是如此,那行窃之人必定不可能是乔兄弟。马夫人所言之日,我与乔兄弟正于太湖之上泛舟饮酒,我可为他作证。”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若殷梨亭所言不假,那便是有人盗了乔峰的扇子又将之刻意遗落在了马大元的宅子里,意欲嫁祸给乔峰!
马夫人见众人因殷梨亭之言而再次摇摆不定,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快。
她脆声道:“先生乃乔帮主挚友,先生之言,小女子……小女子不敢不信。”
这话说得巧妙。
是“不敢不信”,而不是当真不信。
果然,她这样一说,原本还觉得乔峰是被冤枉,因而松了口气的众丐者,又再度迟疑起来,渐渐地,人群中开始出现“是啊!他是乔峰的朋友,谁知道是不是说了假话袒护乔峰!”这样的声音来。
恰在此时,全冠清再次站了出来。
他大声道:“这位……殷兄弟,且不说你与乔峰乃为好友,你所谓之‘证言’是否可信,单就你凭空出现在我宋国武林,身手极是不凡,但此前却在武林中声名不显,便已使你自身显得十分可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契丹人,是与乔峰串通好了,欲在我宋国武林图谋不轨……”
这话说完,群丐皆是一惊。
原本因为对方是帮主好友,众人从未对他身份有过怀疑,可如今听全舵主这样一说……
好像真的很有道理啊!
众丐者看向殷梨亭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乔峰见了众人反应,心中不由一阵钝痛。
他不仅难过于众人对自己的信任竟如此脆弱,只因为自己身世曝光,就失去了曾经所有的义气交情,更难过于因为自己,而让殷梨亭也承受了这诸多的怀疑与无端的谩骂指责。
他正要出言为好友分辩,却只听殷梨亭在耳边低低笑了一声。
“我是契丹人?”
那本应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听在乔峰耳中,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锋锐之意。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好友脸上带着些怒极反笑的神色,双目之中,锐意凛然。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元国武当,殷梨亭。”
众人茫然之间,只听那位传闻中出身不显,脾气一直十分温和可亲的帮主的好友,用一如往常的温润淡定的语气,如此说道。
“还请,诸位指教。”
话音未落,杏林之中已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