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翘起了二郎腿:“自然是拖延时间了。”
有人喝问道:“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便听殿外远处轰隆隆一声震天巨响,隐隐有人高喊道:“不好了,囚龙塔塌了!”
在场之人听闻,无不大吃一惊。
要知道,这囚龙塔可是整个尘溯门中最为凶险的一处所在,里面锁着的乃是一条被魔气所染的恶龙,早已没有了灵智,专门噬人魂魄。
方才成峰主就说要把叶怀遥祭给这个怪物,可想而知,一旦它挣脱枷锁,所做的只有可能是破坏和杀戮。
囚龙塔一塌,关系到整个门派的存亡,非同小可!
不光是在场的其他人,这回连叶怀遥都吓了一跳,心中暗道:“不是吧,这事可真不是我干的。”
他是使了一些手段,事先在尘溯门的几处护山阵法上做了手脚,意图砸毁几座山头,制造混乱,可没想做的这么绝。
毕竟叶怀遥本身灵力没有完全恢复,又被成渊下了毒,旧伤加新伤,他所做的布置都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
此时殿上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引发这场变故的人,会是那个负责扫地挑水的少年阿南。
或者也可以叫他,邶苍魔君,容妄。
出事的时候,阿南本来正在后山老老实实扫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大人物。
上回为了叶怀遥,他一路追到了鬼风林里面,后来又被叶怀遥托人提前送走,因此后续的成渊之死以及众人回山之事,他都没有得到消息。
——毕竟这种丑闻也是要低调处理的。
这日一早,阿南一边打扫山路,还一边在心里惦记,不知道叶怀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想着能见到对方,就觉得心里很快活,唇边也带出了微微的笑意来。
就在阿南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正在练功。
他们有师父调/教,此时年纪虽小,出拳之际就便已经虎虎生风,颇有章法。
早几年的时候,阿南总是站在远处巴巴地看着,期望能学上个一招半式,后来那些孩子总拿石头扔他,有回又告诉了教习的师父,将他教训了一顿,他就不再看了。
只是他不去主动招惹别人,这些孩子未必便不会来欺负他。
阿南刚刚将一条路上的落叶扫干净,便感觉头顶上沙沙作响,一棵大树晃动起来,地面上再度堆积了落叶。
这自然不是大树看他不顺眼自己晃的,阿南抬起头,只见一个孩子笑嘻嘻收回踹在树干上的脚,挑衅似的看着他。
阿南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这回竟然没有生气,顿了顿之后,默不吭声地过去,继续将那些落叶一点点的清扫干净。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心里揣着一个珍贵的秘密。
似乎有了这个秘密的支持,就连面对整个世界的戾气,都可以因此而消融。
其他人怎样待他他都不在意,他只要那一个人的温暖就够了。
阿南虽然没有学过武功,但是打起架来格外狠毒,就像不要命似的。
刚才那个孩子挑衅之后本来还有些警惕,结果见他没有反应,又扫兴起来。
他仗着身边同伙众多,又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照着阿南手上的额角没好的伤处砸过去,阿南一闪,石头没砸中,他用一双乌黑的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对方。
那孩子嬉笑道:“呦,生气了?你每次打起架来不是挺狠的吗,怎么这回不动手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他的靠山没了,不敢了呗!”
“就是,哎,那小子,叶师兄杀了成师兄,我师尊说他要被魔龙给吃了,你知道不?”
阿南猛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神灼烈,目光当中像是燃烧着两团烈火:“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表情都是分外的凶狠狰狞,竟把那说话的人吓了一跳,向后退了退,小声嘀咕道:“你凶什么,我也是听师尊说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阿南忽地冲上去掐住了脖子,恶狠狠地说道:“到底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他在哪?!”
他不动手则已,一动起手来简直是无比凶狠,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纷纷过去拉他。
阿南任由拳脚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就是发狠扯着手中那人不松开。旁边有人眼见同伴都快要翻白眼了,吓得连声说道:
“你快放开他,我跟你说,叶师兄真的杀了成师兄,听说他自己早就承认了。现在被带到……啊,被带到刑司殿去行刑!”
阿南只觉得心头巨震,面色煞白。
依稀间仿佛感受过这样的绝望,宛若整个世界都将土崩瓦解般的恐慌之感一滴滴渗入血液,又渐次涌动到四肢百骸。
依稀间仿佛有某些散碎的画面涌入头脑之中,似熟悉似陌生,但他已经无暇细思了。
他的手微微发抖,倏地松开了手上被掐的快要半死的孩子,一跃而起,转身就跑。
这些弟子们许多人聚在一块,结果被阿南一个给搅和的人仰马翻,眼见他要走,都很是不甘心,其中一个反手将阿南扯住,喝道:“打完人就想走吗……啊!”
阿南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一下子把他砸了个满脸开花,其他人见了这股狠劲,全都被吓得目瞪口呆,阿南则毫不停留,已经迅速向着山上跑去。
他心急如焚,拼了命的奔跑,可是还嫌太慢。
也不知道叶怀遥那边的情况是怎样了,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而且就算是赶上了,又能怎样呢?他实在是太弱小了,这样的他,能做得了什么!
废物!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阿南被一块石头绊住,一跤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手掌上划出来的鲜血随便往裤子上面一蹭,就要继续跑。
这个时候,地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在这样的晃动之下,人连站都站不稳,更不用提上山了。这个认知对于此刻的阿南来说实在要命。
他眼睛发红,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唯一稳固的墙面。
这面墙的后面,正是囚龙塔。
囚龙塔里面常年氤氲着浓郁的魔气,只不过都已经被封印封住,即使是偶尔会丝丝缕缕地透出来一些,也很快会被山中充沛的灵气而消融,无伤大雅。
然而这一回的情况却似乎不同了,阿南的手往墙面上一按,那些散乱而微弱的魔气竟好像找到了主人一般,竟然瞬间聚拢在了一起,然后一鼓作气,涌入了他的体内!
刹那间他的心头一片茫然,光阴回溯,往昔交错。
“——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你活的很艰难,就叫你阿南好不好?”
“哈哈,你的名字怎么像只小狗似的,汪—汪—,喂,再不理我,我就真的管你叫汪汪了!”
“容妄,可别说你没有朋友啊,难道我不是吗?”
“邶苍魔君,我可真是可怜您。心心念念地宝贝了他近千年,结果见了面,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我说,您这又是何苦来哉?”
“哎,小孩,你又来吃糖了?啧啧,天天吃我的糖,连句英俊都不愿意夸。”
“叶怀遥!叶怀遥!叶怀遥!”
“这么些年来,你心里盼着念着的,不就是一个他吗?他若有事,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存在!”
“毁了这里!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短短片刻,仿佛又重新走过了一段人生。阿南猛然抬眼,记忆的封印在此刻冲破樊笼,继叶怀遥之后,他也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就是邶苍魔君,容妄。
当年一战之后,两人均受重创,但承受的后果不一,叶怀遥是功力折损,年龄直接倒退到少年时期,容妄则干脆魂魄出窍,再入轮回。
要不是此时此刻因缘巧合,在心神大乱之际受到魔气所激,他想找回记忆,只怕还要再费上一些周章。
魔气入体,心火上涌,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叫走火入魔,是极为危险的情况,但容妄体质特殊,这对于他来说,竟是异常舒适。
仿佛这种放纵而癫狂的状态,给他的整个人都注入了新的生机。
此刻,他的脑海中唯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叶怀遥绝对不可以出事。
山体晃动,狂风四起,尖啸声在无数峰峦之间回荡,宛若冤魂哀泣,厉鬼哭号,容妄抬眼向着尘溯山的顶峰看去,视线里望出去全是一片赤红颜色。
他抬手,铺天盖地的魔气如同潮生浪涌般轰了出去,连不停盘旋的风都为之一止。
魔气过处,宛如煞星降临,草木枯萎,鸟兽亡命,好好一片灵土,竟然就这样瞬间生机全无。
随后,在惊天动地的响声当中,囚龙塔轰然倒塌,一条黑色的巨大魔龙从里面腾空而起。
这头龙并没有来得及为它的重获自由而喜悦,就见放它出来的魔君大人手指轻点,挥洒之间,它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狂涌而出,被容妄吸纳入体。
魔龙就算已经没有了半点灵智,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在的。
容妄这样一个单薄瘦弱的身躯站在他面前,明明一爪子就能拍扁,却让它无比畏惧,在半空中拼命翻腾,躲过对方的钳制,奋力向着山上逃去。
容妄功力还没恢复完全,见它逃走亦不强求,只是挥手向魔龙脖颈处掷去一张役使符,便由得它猛向着刑司殿一带的位置冲撞过去。
暂时让这东西去捣捣乱,分散一下尘溯门那帮人的注意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做完这件事之后,容妄抬起自己的小臂,衣袖滑落,露出手腕内侧一个如同烙印般的金色剑状痕迹。
他用左掌掌心将印记捂住,能够感觉到这片皮肤上的体温隐隐要稍高一些。
那本应是当初明圣与元献结下道侣契约时留下的印痕,另一个仍是在叶怀遥手上,却不知为何反倒是容妄与他全上了这段姻缘。
只要这个印记还在,就可以确定叶怀遥是安全的。
容妄稍稍松了口气,他之前没有记忆,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再想到要去见对方,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竟是紧张犹胜先前。
他用力在胸口上按了按,摸到叶怀遥那半截替自己包扎伤口的衣袖还在,这才心下稍定,重新匆匆向山上赶去。
一个叶怀遥已经足够不好对付,再有容妄这样神来一笔,一滩浑水顿时被搅的更加乱了。
山上众人东倒西歪,正慌乱间,便看见黑色的巨龙已经呼啸着冲了上来,在半空之中不断盘旋。时不时还会俯冲而下,进行攻击,弄得整个峰顶人仰马翻。
这件事的发生出乎了叶怀遥预计,他见大殿被魔龙撞的直晃,四周碎石如雨,连忙扑过去将他先师的牌位扯过来,说句“得罪”就往怀里一抱,然后冲出了刑司殿。
这时候一帮人都在乱糟糟地向外跑,叶怀遥却见那魔龙疯疯癫癫,逮谁追谁,唯独就避开了他。
此时此刻,敬尹真人已经顾不得去探究到底是谁在捣鬼了,他大声疾呼道:“各位峰主快些结阵,咱们需得速速联手,将这畜生截下来!”
其余人又何尝不知道要这样做,只是此时功力稍浅一点的连站都站不稳,实在是有心无力。
更有人一面护住头脸,一面气急败坏地四下打量,怒声道:“叶怀遥那个小子呢?让他给跑了!”
“一定是他搞的鬼,让我抓住这小子,非得抽筋扒皮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行了,这个时候还过什么嘴瘾?快动手啊!”
铮——!
正在一片混乱之际,在远处半山腰的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清鸣。
这声音瞬间把所有的尖叫骚动都压了下去,众人纷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白虹闪过,直冲魔龙而去,随即紫光乍现,剑气大盛,将铺天盖地的魔气一扫而空。
魔龙的身躯在重重黑雾散尽之后,无遮无拦地显露在空中,越发显得庞大可怖,剑光威慑之下,只见它身形一顿,而后,竟然直接化为齑粉,簌簌而落,未及地面,已经彻底消失在疾风之中。
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剑!
但哪怕就这一剑,也已经是无数剑客修士毕生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尘溯门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个个瞠目结舌,心荡神驰。
便是连严矜、纪蓝英等人都为之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元献眼神一凝,觉得这剑法似乎有些眼熟。
他们仰着头,眼睁睁看着刚才那位出剑人踏风而行,衣袂翻卷之间飘然落地,带着身后的一行人向着山上走来。
有名弟子从另一头匆匆跑上来,人还未至,已经激动地喊起来:“掌教真人,玄天楼的诸位贵客已经到半山腰了!”
在场有部分人还不知道玄天楼到访的事情,刚刚从魔龙的恐怖威慑之下脱离出来,又闻此语,不由都大吃一惊,纷纷道:“玄天楼?我没听错吧!”
“原来如此,竟是玄天楼的人,怪不得能使出刚才那样的剑法。”
“这……他们怎会来到尘溯门……”
元献一听这话,猛然想起:“是了,刚才出剑的人岂非正是少仪君燕沉?可是他向来不出山门,今日又怎会……”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叶怀遥,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瞬间心跳如鼓。
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身份,可是元献曾经试图催动两人之间的道侣契约,见无法跟叶怀遥产生牵系,他才放弃了对方就是明圣的想法。
然而此刻……
敬尹真人不由扶额,深觉自己流年不利,委实是倒霉透顶。
之前还说要尽快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完毕,元献等人请走,然后好生招待玄天楼这些大人物。
结果现在什么都是一团糟,元献就在这站着,峰顶各处一片狼藉,还是客人给收拾的烂摊子,叶怀遥那个罪魁祸首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捣乱去了,简直是最差的局面。
眼看人都上来了,他也是无计可施,低声喝令其他弟子们站好,不要大惊小怪失了颜面,又向元献等来客告了罪,这才勉强端起一脸的兴高采烈,带着尘溯门的人迎了上去。
目前玄天楼的人尚且还不知道叶怀遥在尘溯门受到的待遇,他们到了别人的地头之上,目的是来寻亲而非挑衅,因此都谨守礼仪,上了山便不再御剑。
即便如此,心中的急切之情难掩,燕沉的步子迈的又快又急,敬尹真人还没来得及迎出多远,他便已经到了。
敬尹真人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颤抖,满脸堆笑,迎上去拱手作揖,张嘴就是一堆的欢迎客套之辞。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已经趁机偷偷将玄天楼来的人都打量了一圈。
只见他们个个相貌出众,服饰华美,双目湛湛有神,虽站在不断摇晃的山峰之上,但各个步履翩然,气定神闲,显然都是高手。
面对着这样一群人,敬尹真人愈发觉得自己身后东倒西歪的门徒们上不得台面,他不由酸溜溜地想,曾经尘溯门也曾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派,这样的辉煌过。
只不过,那已经是近千年前的事了……
敬尹真人还在玄天楼的诸人当中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当年的俗家兄弟朱弘威,现在玄天楼做到了副主事的位置。
不过这个头衔到了法圣、掌令使以及诸位司主的面前,也不过就算是个负责安排车马的管家而已,他此时正站在最后,冲敬尹真人颔首一笑,神色欣悦。
——看样子,玄天楼这次来,还是因为什么好事。
有了兄弟的暗示,敬尹真人心下稍安,可燕沉却已经不耐烦了。
纵使他的性格再沉稳,关系到叶怀遥的下落,此时也已经心急如焚,耐着性子听敬尹真人客套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道:“敬掌教,实不相瞒,敝派等此回前来,是为寻找一个人。”
敬尹真人连忙道:“敢问法圣要找的是什么人,是在这尘溯山上吗?我等也好帮忙寻找。”
燕沉道:“费心了。他便是尘溯门太玄峰的一名弟子,名字……叫叶怀遥。”
他十分紧张,面上不露分毫,双目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团宠遥即将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