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恩惠的重量。她已经让何姑娘失望了,怎能再麻烦帮主?况且她早晚也是要嫁人的,等生了孩子,还怎么在银行做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看着那只死命拉着自己袖子,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何灵只觉心头火更大了。她就说了,想做会计的,都该不嫁人,现在辛辛苦苦教出来了,反倒落到外人手里!而且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她都跟小姐汇报过了,现在继任的直接跑了,还能不仔仔细细禀报清楚吗?
都没等隔天,何灵当晚就跑去了大营,找到了伏波:“小姐,之前说的那个孙小玉,她竟然想要嫁人,不在银行干了!这可是会计里最适合继任的,咱们要不要找到她的父母,说清楚此事?”
听何灵抱怨完,伏波轻轻叹了口气:“不必了。银行这等要地,若是勉强恐怕会出乱子,想嫁人就放她去吧。”
何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急道:“阿玉真的是最适合的人选了,而且咱们教了她那么长时间,就算是当学徒,也不能就这么就跟人跑了啊!还有银行里的事情,她要是嫁出去了,恐怕也要透露出去,岂不是泄露了咱们的机密?”
伏波笑笑:“人当然不能就这么放走,可以命她教布坊里的女工们,五年为期,以补偿之前花费在她身上的心血。她那夫家不是书香门第吗?当个女先生,也不算辱没了家风。至于泄露消息,也不算什么大事,将来办银行的不在少数,想打听有的是渠道,反而是这些会计,除了咱们恐怕没人肯要。”
这说法,让何灵心中的怒气稍降,然而心底还有不甘:“那以后呢?要是辛辛苦苦教出来的都这么跑了,还怎么做事?我看该拒收这种年纪轻轻,又父母均在的女子,以后银行出来的都不准嫁人,这才能安安稳稳……”
“这念头是错的。”伏波打断了她的絮叨,直接道,“咱们要做的不是逼所有女子不嫁人,而是该打造出一个即便嫁了人,也能安稳出来做活的环境。要帮她们带孩子,想到她们的难处和苦处,替她们分忧。这世道已经够艰难了,因此咱们更要宽容,不能因为眼前的利益,就把那些向学之人拒之门外。”
何灵愣住了,她可没想到小姐会这么说,然而许久后,她还是道:“可她们若是都嫁了人,都走了呢?会计这职位岂不是成了笑话?”
“不用怕,会有人留下的,只要你我还在,她们就有了选择的余地,有了模仿的榜样。能自己赚钱,能掌握权力,凭什么不留下?至于那些走掉的人……”伏波微微一笑,“也未尝不是开枝散叶。睁开过眼的人,就不会忘记看到过的东西,她们会教导自己的孩子,影响自己的夫婿,甚至改变自己的父母。移风易俗,靠的就是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女子读书,影响可比男子读书要大得多了。”
这是何灵从没想过的东西,然而有一样,她无法反驳。自从小姐公开了身份,银行里那些会计可都神采飞扬,有些人连那些闲言碎语都不怕了。赤旗帮的帮主都个女子,是个一手能建起大帮,击溃朝廷兵马的奇女子,那她们凭什么不能做会计,凭什么不能跟男人一般管理银行的事务?
而野心一旦生出,就万难压下,这也是她觉得孙小玉肯定会后悔的原因。一个主管的位子放在面前啊,竟然为了嫁人就舍弃了,只要脑子清楚,将来必然追悔莫及。
至于那些开枝散叶的说法,何灵心底其实还是隐隐有些怀疑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死从子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旦回到其中,哪还有挣脱的力气?
见她默不吭声,伏波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如今你可能还想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该牢牢记得,不要怕人走,要思考怎么让人留下。那些选择了嫁人,选择了离开的女子不是你的敌人,这世道才是。不要平白的设立门槛,也不要憎恨,鄙视她们,而是要铺路,要开窗,要尽其所能给那些人选择的权力,后悔的退路。人言是能杀人的,女子生在这世间本就艰难,岂能再彼此戕害?”
何止是这个时代,哪怕几百年后,类似的事情也层出不穷。不过伏波坚信一点,基数是改变一切的根本,不论是生产力,还是思想的变化,她需要更多志同道合的同伴,而非分裂的敌人。
这是小姐当年就教过她的,在岛上,在面对那些沉默不语的女人时。何灵的咽喉微微一哽,点头道:“我记下了!”
“以后咱们帮里也会有许多孤苦无依的女孩,你能选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的,如今还是稳住人心更重要。”伏波又叮嘱了一句,目光也不由投向远方。不知沈凤那边如何了,只希望那些女童能平安归来吧。